作為渝都大學的校長,許巍最近的日子有些不好過。
渝都大學不是清北之類的一流高校,也沒有廈大澳大那樣雄厚的師資財力,所以在全國一本院校的排名只能算中規中矩。
幾天前,整個渝都鬧得沸沸揚揚的“大三女生宿舍失蹤案”一出,許巍更是連著好幾天沒睡覺。
公立大學實行黨委領導下的校長負責制,要是真有學生在他任期間出事,他這個校長別說以后高升,履歷上都要添一筆。
好在虛驚一場。
但事情發生的古怪,結束的也怪。
先是官方發通告,表示失蹤的女學生并沒有失蹤,而是協助警方破獲野生動物盜獵案,保密期間沒有聯絡外界。
隨后,本地熱搜一條一條被撤,被娛樂圈新聞逐條頂替。
接著,“渝都新聞”、“渝都新鮮事”、“熊貓信息”等新聞號發布失蹤女學生采訪錄音稿,以及本地警方澄清視頻。
期間倒是有類似“渝都怪鳥”、“渝都本地驚現渡渡鳥”、“渝都野生動物保護”的新聞流出,但,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每天都有新聞,每天都有更引爆眼球的奇葩事。
所以短短幾天,網民們就把這件事拋在腦后。
可許巍又不是毛頭小子,他敏銳地察覺出些許不對來。
首先,失蹤的女學生姜驕,據他所知,并沒有按照新聞上官方通告里說的那樣:
“已經回歸學校,繼續求學?!?/p>
人壓根就沒回學校!
見了鬼的繼續求學!
他本來以為是害群之馬試圖甩鍋給渝都大學,可誰知道教育部那邊來了紅頭文件,后面又有國安小組入駐。
許巍愈發更加摸不著頭腦,心中驚疑不定。。
簡單來講,渝都大學是教育部直屬,跟渝都公安完全是兩個體系。
什么人手眼通天,能直接越過本地市級領導班子,從中央下發文件,調動國安,就為了一樁普通的失蹤案?
難道這個姜驕,犯了什么大案?
什么案子能“直達天聽”?
殺人,走私,拐賣,還是……毒?
這么大的陣仗,連國安都出動了,不能是叛國吧?
完啦!
今年評優評先別想啦!
完啦!
今年好不容易拉的幾個交流教育項目沒啦!
完啦!
今年招生率又得下降啦!
許巍本著最壞的猜想,頂著黑眼圈熬了兩晚,哆哆嗦嗦寫起材料。
他把這幾十年自己做過的事翻來覆去的想。
生怕半夜睡著睡著,有人給他打電話上門查水表。
——未知才是最嚇人的。
最后,還是陪他渡過風風雨雨的老妻有寬慰他道:
“你又沒犯什么錯誤,就算真的有學生出事,到時候認真寫材料向組織說明不就行了?”
許巍轉頭一想也是。
他都五十四的人了,雖說正是闖蕩的年紀,但天分跟履歷擺在那,再往上走是不太可能了。
體制內嘛,只要不犯錯,認真工作,基本出不了大事。
這么一想,許巍才扔掉寫材料的手,心平氣和地躺下睡覺。
結果還沒睡倆小時,工作手機就不要命的響。
電話那頭,是在川大擔任副校長的老友,開口就是好一頓陰陽怪氣:
【老許,老許,好你個老許啊,不聲不響的,你真是藏的好啊!這么大一塊金疙瘩,瞞著兄弟院校,不聲不響就吃下去了,你也真是不怕撐著!】
【這么大的事啊,這么大的項目啊!】
許巍以為自己還在做夢,從床頭柜摸到眼鏡,聽了半天才納悶發問:
“王大頭你大半夜不睡覺說什么胡話?你又吃菌子進醫院了?嫂子知道嗎?
什么大項目?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兩天忙得昏頭,在家埋頭寫材料,怎么,從天上掉下來大項目啊?”
那邊聽著更生氣了:
【咱們幾十年的交情啊,你小時候光屁股還是我媽給你換的尿布,你結婚還是我幫著攔的那群大舅子,白酒都吹了一斤多!】
【你瞞著別人也就算了,連我你都瞞著啊!】
【要不是我老師跟京北那邊有關系,等消息傳到渝都黃花菜都涼了?】
【渡渡鳥那個項目,上頭點名你們渝都大學!】
【你們有個鬼的生物實驗室??!】
渡渡鳥?
“內部開會討論的時候,不是說事情還沒調查清楚,不允許討論嗎?”
許巍一個激靈,從床上翻下來,為了不影響妻子,特地刻意壓低了聲音:
“怎么一轉頭就項目立項了?你從哪聽來的消息,保真嗎?
渝都科研資源在全國也不算突出,上頭怎么突然就確定下來,要在渝都立項?
再說了,我哪來的門路,有那么大本事從上頭搶資源?”
渡渡鳥這件事,渝都本地的領導班子都多多少少知道一點。
雖然消息被壓下去了,可貓有貓道,鼠有鼠道。
尤其上頭還禁止公務員散播“不實消息”——對虛假新聞哪用得著這么用心?
大家都在猜八成是真的。
可許巍半點沒往他們渝都大學上想。
自家孩子自己知道。
渝都大學生物實驗室一直不上不下,科研力量短缺,開展項目難出成果。
別說沒有獨立的科研能力了,就連科研資金都不穩定,全靠校友捐贈。
所以就算猜到“渡渡鳥”事件是真的,許巍也沒想過仗著本地優勢往自家劃拉資源。
搶得過掌握多種資源的中科院嗎?
搶得過設施完善的各大頂尖院校嗎?
搶得過財大氣粗的頂尖研究機構嗎?
也不是說渝都大學差在哪。
只是術業有專攻,要是渡渡鳥項目真落到渝都頭上,他也不敢接。
在缺人才缺器材缺實驗室缺資金的情況下,那跟高考全國狀元被強制分配到新東方有什么區別?
——要被全國人民戳脊梁骨的。
……
電話那頭顯然沒想到他是這個反應,半晌才狐疑追問:
【你個狗東西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你從下到上是沒門路,可止不住有人從上到下點名你們渝都大學???!】
【我博士導師李老,七老八十的老爺子了,剛剛給我打電話問我認不認識你,想問問渝都大學立項的話,他們清大能不能開展項目合作!】
【李老什么人?他老人家能大半夜不睡覺打電話逗你玩啊?】
【這事八成是真的,我也不耽誤你了,明天上午應該就有消息了,等著,我連夜買機票上渝都大學堵你?!?/p>
……
掛斷電話,許巍還有些恍惚。
妻子披著外套下來的時候,就看他不知道從哪摸出來一包煙,蹲在陽臺一根接一根的抽。
紅色火光在夜里明明滅滅,像是把黑色燙出一個洞。
……
……
一晚上,許巍接到的電話就沒停過。
不管是他的工作手機還是私人手機,消息“叮咚叮咚”響個不停,電話一個接一個的往進來打。
先是本地號碼,然后就是各種外地號。
京北、滬上、京南、津門……
北河、南河、北湖、東北……
甚至還有國外撥號。
就連妻子的電話都未能幸免于難,短信電話提示音響個不停,根本沒法出門。
到最后,兩人面面相覷,妻子更是灑脫,扔了電話就去上班。
用她的原話是——“沒了手機也不影響開展工作嘛”。
許巍這會兒不怕了,反倒是有些興奮。
心底一直有個聲音,小聲地反駁:
萬一呢?
萬一老友說的是真的,有人點名渝都大學來搞渡渡鳥這個全國乃至全世界矚目的超級大項目呢?
結果他車剛開到校門口,就被做賊一樣的副校長攔住了:
“清北、華東、復旦、江浙、科大來人了,全在勤政樓堵著,根本進不去,走后門,走后門?!?/p>
“教育部來人了,說是什么保密項目立項,定在咱們這了。”
“這么多的人,保個鬼的密哦?!?/p>
許巍腳步都是飄的。
就這么一路“飄”進勤政樓后門,鬼鬼祟祟進了辦公室。
……
是真的。
許巍把小山一樣高的文件反反復復確認過 才確信不是夢,也不是他狂妄的幻想。
渡渡鳥是真的。
關于這只“已滅絕生物”的項目立項也是真的。
教育部的紅頭文件也是真的。
還有那本金光閃閃,紅色封皮正在等待他簽署的“捐贈書”也是真的。
“受捐人”那一欄,是渝都大學。
而“捐贈人”的名字,則是空白。
“不用擔心,后續能公開的時候會公開?!?/p>
負責人微笑著,對著許巍滿面春風:
“現在項目還在保密階段,所以沒辦法公布捐贈人姓名。
老許啊,你們渝都大學人杰地靈,校風淳樸哇,教出來的學生也都是心系社稷,胸中有國的英才啊!”
辦公室外,各大高校實驗室負責人看著許巍,牙都要咬碎了。
這誰聽不出來,那位神秘的“捐贈人”就是渝都大學的學生或是校友?
點名捐贈給渝都大學??!
那可不只是一只渡渡鳥。
關于渡渡鳥的研究,以及后續的培育、科研、專利,甚至是其他大大小小的項目……
這就又牽扯到后續國家資源傾斜,人才培養,資金注入以及知名度的事了。
那不是普通的渡渡鳥,是鑲了金的渡渡鳥!是能發SCI的渡渡鳥,是能讓渝都大學世界聞名的渡渡鳥?。?/p>
京北那邊都打成狗腦子了!
好幾個院士掛著呼吸機跟上頭爭取啊!
還有國寶級巨擘,顫顫巍巍跟大領導打電話,就為了參加項目。
結果就這么水靈靈落在渝都大學頭上了?
你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吃的明白嗎你??。?/p>
???啊?!啊?!
周圍人眼神恨不得吃了許巍。
許巍連思考都沒思考,用盡全身的力氣,在那本捐贈書上簽下了名字。
——這口來自學生的軟飯,他渝都大學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