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長白的招待下吃了晚飯后,一行人回到清風觀。
何觀如把背包撇到墻角,癱坐在門檻上。
胡老道摸出個皺巴巴的煙盒,抖出最后一支煙叼在嘴里,打火機“咔噠”響了半天也沒火苗。
老賴鬼飄過來和胡老道唧唧歪歪半天,最后吹了口氣,胡老道的打火機直接起死回生了。
“去去去,”胡老道揮開他,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瞇起眼,“小姑娘家家的,耷拉著個臉給誰看?余小子那事不是結了嗎?老太太用魂消了債,也算全了祖孫情分?!?/p>
何觀如沒應聲,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背包帶。
說實話,她很羨慕余長白,被人護著長大,從小就有人疼,有人陪著。
老賴鬼見她不應,突然飄到她面前做了個鬼臉,半透明的臉擠成一團,舌頭耷拉到胸口:“喲,這是誰家的小丫頭片子,臉垮得能掛油瓶啦?”
何觀如被他逗得嘴角動了動,卻還是沒笑。
老賴鬼見何觀如還是這副樣子,有點急了,在原地轉起圈來,轉著轉著竟把自己擰成了麻花狀,只剩個腦袋還在嚷嚷:“你看你看,我給你表演個倒掛金鉤!媽呀!”
話音未落,他的腦袋“噗通”一聲掉在地上,滾到何觀如腳邊,眼睛還直勾勾地眨著。
胡老道“嗤”地笑出聲,抬腳把那顆鬼頭踢開:“行了你,再折騰小心魂飛魄散。”他蹲到何觀如身邊,把剛從余長白那蹭來的桂花糕遞過去,“吃點甜的,你這咋忽然不開心了?”
何觀如拿起一塊桂花糕,指尖捏得有些發緊。糕點的甜香在舌尖漫開來,她忽然輕聲開口:“師父,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個在胡同里救我的那個高冷道士嗎?就是你說是謝家的那個”
胡老道嚼著糕點的動作一頓:“那小子怎么了?跟個冰塊似的,上次見他還拿著柄玉拂塵,裝模作樣的?!?/p>
“我覺得他應該多少知曉一些我的事”何觀如的聲音低了些,“還有我在胡同里遇見的那個怪人,他也肯定知道我爹媽的事...”
胡老道摸了摸下巴,山羊胡被捻得亂七八糟:“謝家是玄門里的老牌世家,規矩多得很。謝臨那小子看著挺年輕,實際上挺難溝通?!?/p>
老賴鬼的腦袋滾回來,卡在石階上,嘴巴子一張一合:“啥意思?”
何觀如皺眉:“那個怪人肯定知道我的身世??上?.....”可惜那怪人已經死了,死在謝臨的手下。
胡老道這下子全明白了,原來乖徒還是在為這件事煩心。也對,如果他是乖徒,他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我知道?!焙斡^如低下頭,桂花糕在掌心被捏得變了形。她忽然轉向老賴鬼,眼神里帶著點希冀:“你呢?你活了這么久,又死了這么久,總該知道些什么吧?我爹娘是誰?他們為什么要把我扔在了?”
老賴鬼的腦袋轉了轉,半透明的臉上難得露出點復雜:“丫頭,不是我不說?!彼h起來,腦袋重新安回脖子上,卻歪歪扭扭的像朵蔫掉的向日葵,“等你夠強了,能幫我了結那件事,我自然會告訴你。現在的你......”他沒再說下去,但意思再明白不過。
就是她還不夠強。
何觀如扯了扯嘴角。
原來連鬼都覺得她太弱。
她從小就能看見這些常人看不見的東西,被同齡的孩子叫怪物,沒有人愿意靠近她。
在福利院熬了這么久,終于可以自己賺錢,離開她最討厭的地方。
可她到底是誰?
這些問題像根刺,在心里扎了十幾年。
“我只想找到我爹媽,問問他們,這么多年來,他們有沒有想過我,這些年,我過的好孤單,從來沒有人愿意陪我......”何觀如聲音里帶了一點哽咽,頭低低的。
“誰說沒人陪你?”胡老道突然拍了拍她的背,力道大得差點讓她把剛才吃的那點桂花糕吐出來,“這不還有我跟老賴鬼嗎?雖然老賴鬼是個沒出息的死鬼吧?!?/p>
老賴鬼立刻炸了毛:“誰沒出息了?想當年我在這條街也是響當當的人物!”他飄到供桌旁,指著上面蒙塵的功德箱,“要不是你這道觀香火太差,我至于連件新衣裳都穿不上嗎?”
“嘿,你個死鬼還敢賴我?”胡老道擼起袖子就要理論。
兩人唧唧歪歪吵了半天。
何觀如看著一人一鬼吵得面紅耳赤,突然噗嗤笑出了聲。
月光從門楣漏下來,照在胡老道被氣得發紅的鼻尖上,也照在老賴鬼急得變了形的鬼臉,心里那點堵得慌的情緒,竟慢慢散了。
胡老道見她笑了,悄悄給老賴鬼使了個眼色,清了清嗓子:“行了行了,跟你這死鬼吵著沒勁?!彼D身從柜子里翻出個落滿灰塵的冊子,拍了拍封面,“跟你說個正事,過幾天道觀要來個客人。”
“客人?”何觀如挑眉,這破道觀除了偶爾來求簽的老太太,哪有什么客人。
“可不是嘛,”胡老道翻開冊子,手指在某一頁上點了點,“也是姓謝的,跟上次救你的那個小子是本家。聽說要來咱們這住些日子,說是要體驗生活,玄門世家的規矩,歷練歷練?!?/p>
何觀如愣了愣。
“對,”胡老道笑著瞅她,“明天來的那小子叫謝硯,聽說是謝家這一輩最出挑的。不過啊,在我這,誰來都沒我乖徒冰雪聰明!”
老賴鬼突然插嘴:“我見過那謝硯!之前在城隍廟見過一面,長得那叫一個俊!”他飄到何觀如面前,手舞足蹈地比劃,“尤其是那眼睛,笑起來能迷死人!”
胡老道瞅著老賴鬼這副樣子,嗤了一聲:“那算啥的,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十里八鄉有名的俊后生!”
老賴鬼聞言撇撇嘴,丟下一句至理名言“我看,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仍!”
倆人又唧唧歪歪的開始斗嘴。
何觀如被他說有點饞,伸手推開他:“你個老鬼懂什么叫好看?!痹掚m這么說,心里卻忍不住犯嘀咕。
上次那個謝臨已經夠扎眼了,冷著臉都像幅水墨畫,這謝硯真有這么好看?
“我怎么不懂?”老賴鬼不服氣,“想當年我也是十里八鄉有名的美男子!”他突然湊近,壓低聲音,“你說這謝家是不是有什么養顏秘方?怎么個個都跟老天爺追著喂玻尿酸似的?”
胡老道在一旁咳嗽兩聲:“咳咳,注意點影響,當著小姑娘的面說這些?!彼D頭看向何觀如,眼里帶著點促狹,“不過說真的,觀如啊,這謝硯可是難得一見的人才,你可得好好跟人家學學?!?/p>
何觀如聽了,心都長草了。
夜風穿過道觀的窗欞,帶著遠處的蟲鳴和淡淡的花香。
何觀如拿起那塊被捏變形的桂花糕,慢慢塞進嘴里。甜絲絲的味道漫開來時,她忽然覺得,或許這日子也不算太糟。
至少,明天醒來,又有新的故事要開始了。
她看著墻上掛著的那柄用了多年的桃木劍,突然站起身,拿起劍比劃了兩下。月光照在她認真的側臉,劍穗輕輕晃動,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影子。
“師父,”她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興奮,“你說,我要是跟那謝硯討教幾招,他會不會教我?”
胡老道看著她眼里重新亮起的光,笑著捋了捋山羊胡:“那得看你本事了,丫頭。”
老賴鬼在一旁拍手:“我看,到時候你多夸夸他長得好看,他心一美,保管他把壓箱底的本事都教給你!”
何觀如瞪了他一眼,嘴角卻忍不住上揚。
夜色漸深,道觀里的燭火輕輕搖曳,將何觀如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