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徹底吞噬何觀如的身影。
工廠之外的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噤聲。
許婉曦癱坐在青石板上,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裙擺。
方才還在心里鄙夷何觀如,想象她如何拿著破鐵劍裝模作樣,此刻的許婉曦卻盯著那扇斑駁的鐵門發(fā)怔。
張道長的七星劍釘穿胸膛的畫面近在眼前,藍袍道士摳爛喉嚨的血沫仿佛濺在鼻尖,那個被她處處看不順眼的姑娘,竟然真的提著劍走進去了。
她怕嗎?
許婉曦想,她一定是害怕的。
那為什么還要進去?
“逞英雄......”她小聲嘀咕,聲音卻抖得不成樣子。可不知為何,掌心竟沁出熱汗,心臟在胸腔里狠狠的跳動,讓她幾乎窒息。
不。
她,是真的英雄。
周圍的嗤笑聲漸漸爬上來,如蔓草攀爬到許婉曦的腦海之中。
“這小姑娘怕是活不成了。”穿灰袍的老道捻著胡須搖頭,“影煞最懂人心,她這年紀,心里頭不定裝著多少念想呢。”
“謝家真是胡鬧!”先前嘲諷何觀如的中年道士提高了音量,“張老和小李都折了,她一個毛丫頭能頂什么用?簡直是白白送命!”
謝臨的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如鯁在喉,如坐針氈,如芒在背。謝硯扶著幾乎要滑坐在地的許婉曦,目光死死鎖著工廠大門,后背的桃木劍硌得肩胛骨生疼。
但。
工廠中沒有出現(xiàn)想象之中的慘叫。
就在這時,工廠里突然傳來一陣細碎的響動,像是有人在低聲啜泣。
所有人的神識瞬間繃緊。
許婉曦更是屏住呼吸,凝神看著神識里映出的畫面。
只見何觀如站在黑霧中央,面前是一對模糊的身影,女人的碎花裙在風里輕輕擺動,男人的西裝領口系著歪歪扭扭的領帶。
“觀如,跟媽媽回家。”女人的聲音順著風飄到彼端。
許婉曦只看見神識里的何觀如渾身一顫,玄鐵劍“哐當”砸在地上,雙手捂著臉。
“看吧!”有人幸災樂禍地低笑,“這就中了招!”
“我就說她不行......”
許婉曦的心臟猛地一沉。
難道,何觀如真的活不成了?
下一秒,神識里的畫面突然變了。
蹲在地上的何觀如猛地抬頭,臉上還掛著糊涂淚。
她猛地閉眼,再睜眼。
眸子里只剩決絕。
撿起地上的玄鐵劍,劍尖直指那對身影:“給我死!”
黑霧劇烈地翻騰起來,女人的臉瞬間扭曲:“我們是你的爸媽啊!你忘了小時候嗎?”
“我沒忘。”何觀如的劍尖在發(fā)抖,卻沒有后退半步,“但是,你不是他們!”
話音剛落,玄鐵劍突然爆發(fā)出灼人的白光。
神識里的那對身影發(fā)出凄厲的尖叫,逐漸化作一縷青煙。
鴉雀無聲。
許婉曦猛地清醒,瞪大眼睛看著那扇門,仿佛第一次認識何觀如。
她、
她破了影煞的幻境!
“這......這不可能!”有人失聲喊道,“張老都沒能掙脫......”
謝臨突然笑了,眼底的緊張瞬間散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
他往前踏了半步,指尖幾乎要碰到那扇鐵門。
可下一秒,所有人的神識再次炸開!
“哐當!”
何觀如竟然把玄鐵劍扔了!
她竟然,赤手空拳地站在黑霧前,單薄的身影如同一片隨時會被吹走的秋葉。
“瘋了!這丫頭絕對瘋了!”有人失聲驚呼,“影煞是靈體,沒法器怎么斗?”
“狂!太狂了!”中年道士氣得發(fā)抖,“真以為破了幻境就無敵了?真是送死!”
許婉曦的心又猛地揪緊。
只看見神識里的黑霧凝聚成一張巨大的鬼臉,尖嘯著撲向何觀如。
可就在鬼臉要觸碰到她的瞬間,何觀如只是微微一側。
她避開鬼臉的利爪,左手抓住黑霧凝聚的手腕,右手攥成拳頭,帶著風聲砸了下去!
“操!”
一聲脆響透過神識傳到每個人耳朵里。
徹底死寂。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目呲欲裂。
許婉曦下意識地抬手捂住嘴。
何觀如揪著那團黑霧,像拎著塊破布似的往地上摔,拳頭雨點般砸下去,嘴里還罵罵咧咧的。
“她......她能碰到影煞?”有人不可置信地問,聲音抖得不成調。
謝臨的瞳孔驟然收縮。
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影煞是至陰之氣所化,尋常法器都難傷分毫,更別說血肉之軀。
可就在何觀如的拳頭落在黑霧上之時,那些翻滾的霧氣竟像有實體般凹陷下去,還發(fā)出痛苦的嘶鳴。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此時,黑霧突然暴漲,猛地將何觀如掀飛出去。
只見它聚成模糊的人形,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你怎么可能沒有執(zhí)念?!”
它明明看見過她的記憶!
何觀如撞在生銹的鐵架上,咳出一口血。
她扶著鐵架緩緩站起,隨意的抹了把嘴角的血沫,突然帶著些許不屑,瘋魔般地笑了。
影煞徹底暴怒了。
它化作無數(shù)只手,從四面八方抓向何觀如,每只手上都帶著不同的面孔。
有張道長的七星劍,有藍袍道士的桃木劍,還有那些在外面燒香后退的人最恐懼的模樣。
何觀如閉上眼睛。
凝神聚氣。
只見,何觀如的掌心忽然出現(xiàn)一道白光。
那光越來越亮,像顆小太陽,甚至燙得她手心發(fā)疼。
來不及反應,她身體已先行一步!
轟!
劇烈的爆炸聲從工廠里傳來,震得外面的人耳膜生疼。
廢棄工廠的墻被炸開一個大洞,金色的光芒像噴泉般涌出來。
那些纏繞在人群外的黑霧,在接觸到金光的瞬間就化作白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所有人都仰著頭,臉上帶著不可置信。
灰袍老道突然撲通一聲跪坐在地,指著那團金光,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是......是破妄!胡天祿前輩的破妄!”
“胡天祿?那個隱世的胡老道?”
“傳聞他當年用這招毀了整個妖魔老巢......”
“難怪......”
許婉曦呆呆地看著那團金光。
原來....原來那個被她嘲笑的姑娘,竟然是胡天祿前輩的傳人?!
謝臨猛地沖向工廠大門,謝硯緊隨其后。許婉曦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他們撞開鐵門,只看見何觀如站在一片狼藉的工廠中央,掌心的金光已經消失了。
她看著自己的手,一臉茫然。
影煞,沒了。
何觀如轉過頭,看見沖進來的三人,愣了愣,突然腿一軟,往地上倒去。
謝臨眼疾手快地接住她,才發(fā)現(xiàn)她渾身都在抖。
謝硯走過來,看看何觀如,突然笑了:“小叔,我就說觀如不是一般人吧。”
謝臨沒理他,只是低頭看著懷里的人,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嗯,不是一般人。”
外面的道士們終于反應過來,一窩蜂地涌進來,圍著他們嘖嘖稱奇。
有人想上來跟何觀如攀談,卻被謝臨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許婉曦把玄鐵劍遞給何觀如,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之前......對不起啊。”
何觀如接過劍,愣了愣:“沒事,下次別再說我劍是破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