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臉陌生得可怕。嘴唇干裂起皮,滲著血絲,原本清亮的眼睛蒙上了層灰蒙蒙的翳。
地板上的血跡已經半干,呈深褐色。自己的褲管與血痂黏在一起,稍一動彈就牽扯著神經,疼得她眼前發黑。
本來只是靈力虧空,為別人消災即可恢復。可現在,何觀如感受著自己那已成血窟的丹田,那絲毫沒有的靈力,絕望如潮水般再次襲來。
現在的她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這雙手曾經能緊緊握住饒命,能畫出金閃閃的符咒,可現在……
何觀如只覺得眼前發黑。
“廢物。”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宿舍里響起,嘶啞得不像人聲。
這時,旁邊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胡老道的手指動了動,喉嚨里發出渾濁的呻吟,像是擱淺的魚在掙扎。
何觀如的心猛地一跳,身上沒有半分力氣,能保持意識還在就已經燒高香了。
她眼睜睜看著師父艱難地睜開眼,渾濁的眼珠在眼眶里轉了半圈,最后落在她身上。
“乖徒……”胡老道的聲音氣若游絲,他想抬起手,卻在半空中重重落下,“電話……”
何觀如這才想起師父口袋里的老人機。她一點點蹭過去,冷汗順著額角往下淌,在地上暈開小小的濕痕。
終于夠到了手機。她用僵硬的手指按亮屏幕,屏幕光刺得她瞇起眼。通訊錄里只有寥寥幾個名字,她顫抖著點開“謝臨”,還沒等按撥通鍵,手機就從掌心滑了出去,“啪”地摔在地上,電池都彈了出來。
絕望再次將她淹沒。
那節滾到墻角的電池,何觀如就感覺像是自己一樣,但是唯一不同的點就是,那節電池還不是個廢物。
胡老道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用沒受傷的左手撐起身子,一點點爬向墻角。
他受傷的肩膀以詭異的角度歪著,每動一下都疼得齜牙咧嘴,道袍上的血跡拖出長長的痕跡。
撿起電池,哆哆嗦嗦地裝回手機,憑著記憶按出號碼,貼在耳邊時,手還在劇烈發抖。
“謝……謝臨……”老道士的聲音斷斷續續,“工業大學……307……救……”
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么,胡老道就再也撐不住,整個人癱在地上,胸口劇烈起伏著。
何觀如重新縮回角落,將臉埋在膝蓋里。她幾乎都能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不是冷的,是怕的。
她怕謝臨看見她這副樣子,怕謝硯看見她這副樣子,怕所有人看見她這副……連自己都覺得惡心的樣子。
不知過了多久,走廊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隨后門被猛地撞開,刺眼的光線涌進來,何觀如下意識地瞇起眼,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沖了進來。
謝臨穿著黑色沖鋒衣,此刻的頭發顯然是沒來得及梳,亂糟糟的,臉上還沾著灰塵,應該是一路狂奔過來的。
他身后的謝硯更狼狽,外套都穿反了。
“觀如!”兩人同時喊出聲,聲音里的驚慌幾乎要溢出來。
謝臨沖到她面前,看清她扭曲的腿和滿身的血時,臉色瞬間慘白。
他想碰她,但手伸到半空又猛地縮回去,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貴的瓷器,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謝硯則直接跪在地上,伸手想去摸她的斷腿。看到何觀如那雙絕望的眼睛,他的手僵在半空,眼底的心疼和無措幾乎要漫出來:“疼嗎?觀如,你說話啊……”
何觀如看著他們,眼神空洞得像口深井。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可喉嚨里像堵著團棉花,一個字也吐不出。
她能感覺到謝臨的目光落在她小腹的血跡上,也能看到謝硯盯著她顫抖的手,他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瞞不住。
何觀如受不了。
受不了這種落差。
之前他們一直說自己天賦好,不是常人,但現如今,自己這幅狼狽模樣被這兩人盡收眼底。
現在自己不就是個廢物嗎。
“先送醫院。”謝臨猛地回過神,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靜。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何觀如,就像何觀如是這世界上最最珍貴的瓷器,可她還是疼得悶哼出聲。
那雙斷腿懸空的瞬間,她清楚地感覺到骨頭摩擦的鈍響,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
何觀如看著自己在墻上的影子。
蜷縮著,像只被踩扁的蟲子。
醫院的消毒水味嗆得人頭暈。
何觀如懨懨的躺在病床上,右腿打著厚厚的石膏,吊在半空中,像件被丟棄的展品。
醫生說她的膝蓋骨裂了,韌帶斷了兩根,就算恢復得好,以后走路也會一瘸一拐。
可這些她都不在乎了。
她試過無數次調動靈力,哪怕只是讓指尖泛起一點點微光也好。
可丹田處始終是片死寂的荒蕪,像是被人用水泥徹底封死了。
那個曾經溫暖飽滿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個不斷滲血的窟窿,不斷的提醒著她失去的一切。
現在她什么都感覺不到了。
按說醫院的陰氣很重,但是她完全感受不到。
就像個被剝奪了五感的人,困在這具殘破的軀殼里,與整個世界隔了層厚厚的玻璃。
“觀如。”
門口傳來輕輕的呼喚,是許婉曦。
何觀如轉過頭,看見許婉曦站在門口,手里提著個果籃,眼圈紅紅的。今天她穿著條白色的連衣裙,裙擺上沾著點灰塵,顯然也是急著趕過來的。
真好。
有腿真好。
許婉曦一步步走近,目光落在何觀如打石膏的腿上,又移到她蒼白的臉上,最后停在她放在被子上的手上。
“他們說……”許婉曦的聲音哽咽著,“說你……”
何觀如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比哭還難看。
之前醫生說過,她現在只能坐輪椅。
何觀如自嘲一笑。
只是現在嗎?
將來或許自己要在這里坐一輩子。
但是謝臨辦事確實漂亮,當天就找朋友弄來了最好的輪椅。
“我完了。”她輕聲說,聲音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腿斷了,靈力沒了,以后就是個廢物。”
許婉曦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
從前的何觀如常常面帶笑意,無論和誰接觸都如沐春風,但現在她嘴角的弧度帶著種說不出的麻木,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個空殼。
“別胡說……”許婉曦蹲下身,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冰涼刺骨,如同深淵潭水“會好起來的,一定……”
何觀如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窗外。
窗外的天陰沉沉的,要下雨。
燕子趁這個時候在覓食,許多鳥兒也在低飛。
望向灰蒙蒙的天,何觀如心里更絕望了。
陰陽行當的人,最怕的不是厲鬼,是心死。心一旦死了,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成了廢人。
那時候她不懂,現在懂了。
丹田被毀的那一刻,不光光是劇痛,還有心死。
心比斷腿的骨頭碎得更徹底。
她看著許婉曦泛紅的眼眶,突然覺得很陌生。
丹田被毀掉的那一刻,那個叫何觀如的道士,就已經死了。
現在活著的,只是個斷了腿的,沒用的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