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眠老遠就認出來,那是風洛。
他頭發本就極黑,被雨這么一潤,像墨在夜里化開,順著頸側蜿蜒貼膚,襯的身上的粉色越發薄艷。
是個桃花似的少年。
但話眠翻了翻白眼,心中只浮出五個字:人不可貌相。
“話眠。”
他朝她走過來,臉上神情繃的很僵硬。
話眠斜著眼睛看他,心里暗自道:
剛剛不是走了嗎?這會又回來干什么,難不成是覺得自己實在惡劣,良心發現?
話眠眉毛微挑,但等風洛真的走近了,她才看清這人的表情。
他眉尾壓著,下頜緊繃,唇線抿得發白,但耳根卻透出怪異的薄紅。
這又是搞什么?
“不是讓你等著,怎么跑這里來了?”
少年語氣極淡,聽不出情緒,但話眠快要被氣死了。
他什么時候讓她等著了,明明是他趁著自己嘔吐,一聲不響就走了,現在又回來倒打一耙。
這人真是難說,一會這樣,一會又那樣。
話眠胸口悶著一團火,從小到大,她什么時候受過這樣的氣。
這人實在是太別扭,太神經了!簡直莫名其妙。
“妹妹,既然有人來接你,那我夫妻二人就先走一步了。”
那女子似乎看出兩人間的氣氛,輕笑了幾聲,撐著傘同話眠道了個別,轉身就要走。
話眠嗯啊了一聲,這才想起手中撐的傘還是那女子給她的。
于是忙追上二人。
“姐姐,這傘我如何還你?”
女子轉身看了眼話眠,輕笑道:
“無妨,不過一把傘而已,送給妹妹了。”
話罷,她便挽著身旁的男子走遠了。
“哎!”
話眠嘆口氣,握緊手中的傘,轉身去牽那匹馬,一回頭就看到風洛淋在雨里,一手牽著馬,一只手背在身后,正面不改色的盯著她看。
“風公子,剛剛走都走了,還回來做什么?”
風洛垂眼,面色不改。
“我沒走,是你自己牽著馬亂跑。”
“呵。”話眠冷笑,倒打一耙。
“給。”風洛將背在身后的手往前一伸,手心里躺著一個白色小瓷瓶。
“雖然不知道你替我擋下剛才那些人,心里是打了什么主意,但我不欠別人人情。
這個給你。”
話眠盯著他手心里的小瓷瓶,這才反應過來。
怪不得,他好心帶她,原來是剛才和百錦莊那些人起沖突的時候,她沒過腦子就替他擋住那些人,讓他誤會了。
話眠眼珠子微動,這人還挺自作多情。
她是怕他殺人才這樣的,那善二的下場已經擺在眼前了,她若不攔著,誰知道會出什么事。
她憋住笑,盯著他的嘴角,道:
“我能打你什么主意,我那是出于本能,完全是怕你受傷。”
風洛面色微動,有些僵硬,他別過眼,將手又抬高了些:“拿著。”
話眠嘴角抽搐,似是疑惑:“是什么?”
“藥。你手不是受傷了。”
話眠內心轟的一震,像有人牽著馬在她心中碾了一個來回,所以他剛剛離開是去給自己買藥了?
這人性格真真是猜不透,怪的很。話眠還沒見過性格差這么大的人。
但這黑燈瞎火的,他又從哪去找的藥?
見話眠半天不動,風洛手一緊。
“不要就算了。”
眼見他收回手,話眠嘴角一勾,連忙撐著傘湊了上去。
她現在渾身上下就剩下幾枚銅錢,就連住客棧的錢都是常大哥付的,她哪還有多余的錢去買藥。
免費的藥不要白不要。
“怎么不要,當然要!”
話眠嬉皮笑臉的湊上去,將傘撐過風洛頭頂,一把拿走他手心的藥瓶。
瞪著一雙杏眼,笑得像狡猾的貓。
“謝謝風公子啦!”
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也不知道常大哥他們進沒進城,這么大的雨,來的路上應該不好走。
“風公子啊,你說他們在路上不會出什么事吧?怎么這么久還不見人。”
話眠踩著腳下的水,對身旁的人說道。
風洛不語,只默默低頭走著路,似是完全聽不到她在說什么,整個人離她遠遠的。
雖然話眠努力在給他撐傘,但他一半身體還是淋在雨中。
話眠撐傘的胳膊越伸越長,到最后兩個人都有一半身子淋在了雨中。
話眠終于忍不住了,她一個大跨步,往風洛身邊一靠,幾乎要貼著他。
風洛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逼得往旁邊退了幾步,整個人都淋在了雨里。
“做什么?”
話眠幾近無語,道:
“風公子,你大可以不用離我那么遠,這么大的雨,傘就這么大,你站那么遠,我怎么給你撐傘?”
風洛腳步變緩,目光微微閃動,似乎猶豫了一下,想往傘下靠,但看到話眠貓似的表情,勾著嘴角沖他陰測測的笑。
他立刻止住了這個想法。
“別打什么歪主意,三十日,沒到期之前我不會走,除非你...”
“風公子,”話眠打斷風洛的話,她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只不過是給他撐個傘而已,他便生出這么多想法。
“只是撐把傘而已,你淋濕了,而我剛好有傘,順手給你撐一撐,我沒心思對你起歪主意。
更何況我這把傘,也是別人幫助才得來的,照你這么說,借我傘的姐姐也對我有歪心思了?不是所有的舉動都是有目的的。”
馬兒似是被雨淋的極不舒服,“咴”的叫了起來,不安的跺著腳,踩的地上雨水飛濺,打在兩人的鞋子上。
話眠止住話,氣哄哄的朝馬走去。
“你不撐就算了,我給馬兒撐!”
話罷,她舉著傘擋在自己和馬頭上,似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嘟囔著嘴,摸著馬頭。
風洛被留在了雨里,他愣了片刻,雨水順著睫毛滑下來。
他看見話眠撐著那把傘,將自己和馬護在傘下,馬兒得了傘立刻安分下來,濕漉漉的鬃毛貼著話眠的手腕,打了個響鼻,像是在撒嬌。
風洛低頭看了看自己濕透的鞋面,又看了看傘下那一人一馬的背影。
是了,一直都是這樣,他從來不需要別人給他撐傘,也從來沒有人給他撐過傘。
他低笑一聲,攥緊右手,他遇到的人都怕他,提防著他,偶爾有人示好,也都是另有所圖。
就連自己的師父也不信任他,防著他,到最后,因為他殺了兩個作惡多端的兇犯,便被逐出師門趕下山來。
那根讓人害怕的冰玄絲也不過是師父為了防止他殺人,給他最沒用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