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毅文神色緊張,飛速看了眼停下筷子的陸安平,努力給沈亦瑤擠眉弄眼,結巴道:
“母、母親,您說什么呢?兒怎么知道聽雪樓唱哪出戲?”
說完繼續使眼神,暗示她別說。
沈亦瑤卻茫然地看著他,繼續問:“毅文,你眼睛不適嗎?為何總是眨眼睛?”
她又寵溺地笑笑:“你這孩子,非說讀書讀累了,要去聽雪樓看戲去,想必是看得太專注,眼睛都疲了。”
陸毅文臉色頓時垮了下來。
陸安平擰著眉看向林芳柔,沉聲道:“你不是說今日毅文讀書讀了一整日,一心要科考為陸府爭光嗎?這,就是要爭光的樣子?”
連著兩道質問,讓林芳柔筷子都拿不穩,啪嗒掉在桌上。
她怨毒地看了眼沈亦瑤,急聲道:“老爺,早上我去看時毅文還在讀書,下午出去看戲,我,我不知道啊?”
“亦瑤,毅文的功課不是一向你抓得緊?怎么又跑去聽雪樓聽曲兒去了?”林芳柔氣急敗壞地質問道。
其實這事她是知道的,從陸毅武那里離開后,便去找陸毅文,試圖關心兩句。
結果得知沈亦瑤放他出去看戲去了。
她心里更是責怪這沈亦瑤分不清輕重,對孩子太過驕縱,不過之前她已經敲打過,想來之后不會再犯,今日之事也就不追究了。
可偏偏老爺回來時正好隨口問了句文哥兒的功課,她便添油加醋地夸了他讀書用功的話,反正老爺也不會特意去查證。
誰知沈亦瑤這死丫頭卻說出來了!
分明就是沒安好心!
沈亦瑤一臉無辜:“毅文讀書讀累了,休息休息,也并無不妥,兒媳并未說過文哥兒今日讀了一天的書啊?”
此話一出,再次將林芳柔撒謊的事強調了一遍。
陸安平惱怒地瞪了林芳柔一眼:“你身為祖母,還學會為孩子撒謊騙人了?簡直是越來越沒規矩!”
林芳柔臉色難堪極了。
她可是長輩,竟然被老爺當著小輩的面當眾訓斥,臉上又窘迫又憋屈,狠狠地瞪了沈亦瑤一眼。
這死丫頭肯定是故意的!
沈亦瑤連忙幫著求請道:“父親,母親想來也是希望文哥兒在您面前是個乖巧上進的孩子,才幫著瞞了幾句。若是旁人,管他紈绔胡鬧,也不會多言的。”
“您說呢?母親。”
林芳柔連忙就坡下驢,委屈地看著陸安平:“老爺,亦瑤說的沒錯,我只是為了孩子,不是有意瞞你……”
陸安平卻眼神復雜,絲毫沒理會她。
兒媳口中說的紈绔胡鬧,除了鴻軒那個臭小子,陸府沒有別人有這樣的臭名。
是啊,林芳柔會幫著維護親孫子乖巧上進的模樣。
可鴻軒?無人在意。
他成了陸府上下乃至外面人人皆知的紈绔少爺,只會在街上廝混的廢柴,卻沒人幫他說一句話。
而自己這個父親,甚至還聽從他繼母的話,誤解他去萬花閣,不分青紅皂白,便痛斥他一通……
一時間,陸安平心里仿佛很不好受。
由于雪瑛的去世,他從這小子出生就不聞不問,直到七八年后漸漸接受了發妻的離世,才想起這孩子。
結果這孩子半句管教都不聽,肆意跋扈,經常頂嘴,將他這父親有意彌補的心徹底寒了。
直到今日,此時此刻,他才忽然意識到,自己這個做父親的,或許也有錯的地方。
“罷了,吃飯吧。”
陸安平垂下眼眸,疲憊地說道。
林芳柔和陸毅文這才松了口氣,都一臉不滿地看了沈亦瑤一眼。
念在剛才那句勸和的話上,林芳柔倒是稍稍打消了些沈亦瑤故意挑撥的懷疑。
畢竟沈亦瑤嫁入這陸府半年來,所作所為她都看在眼里,一切都是為了毅文三兄弟。
沒理由會幫陸鴻軒那廢物。
畢竟兩人是叔嫂關系,就算陸鴻軒得了老爺的器重,也跟她沈亦瑤沒什么關系。
今日這幾出,純粹證明了這沈亦瑤愚蠢,看不清局勢隨便說話!差點壞了她的事!
可話又說回來。
這死丫頭若不蠢,又如何能一個黃花大閨女,還不到二十,就一心留在他們陸家,為尚未洞房的夫君守寡,教養三個并無血緣的繼子呢?
哼,這么說來,蠢也未必是件壞事。
很快,沉默的一頓飯結束,陸鴻軒第一個說吃飽了,就起身離開。
若是往日,陸安平少不得要訓斥他幾句。
可這次,卻沒說什么,沉默地放下碗筷,也離開了內廳。
沈亦瑤他們也都紛紛起身。
陸毅武全程沒吃東西,還在擺著臉色,林芳柔邊吩咐下人收拾著桌上殘羹,邊關心著。
另一旁,沈亦瑤默默離開,正要走出門。
陸毅文跟上前,忍不住抱怨道:“母親,剛才你為何說出我去聽雪閣看戲的事?害祖父差點責罰我。”
沈亦瑤神色冷淡,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文哥兒,讀書累了就應該適當放松,這話就算告訴你祖父,他也挑不出錯來,反倒會認為你誠懇,認定你的確是讀書疲倦了。”
“母你若是說你終日只知道埋頭讀書,從不游玩松懈,你覺得你祖父會信嗎?”
陸毅文聽完,忽然無言以對了。
聽沈亦瑤這么一說,好像也有道理,祖父從未說過只讓他讀書,不讓他出門。
是祖母非要騙祖父自己讀了一天書,才會差點害祖父誤解自己欺騙撒謊的!
難道,是自己誤會母親的好意了?可怎么覺得哪里不對勁?
想不通,索性不想了。
他看著沈亦瑤淡淡的神色,頓時低下頭誠懇認錯道:“請母親原諒,是孩兒誤會您了。”
沈亦瑤擺了擺手:“我雖非你生母,卻誠心待你,你若不信任我,我也是會寒心的。”
陸毅文心里頓時有些緊張。
他倒不是對沈亦瑤有多深的感情,而是天然的不想失去一個真心為他付出的人。
任何人,哪怕不喜歡對方,也并不希望那個對自己真心的人離開,畢竟享受著這份偏愛,就仿佛能證明他們自身的特殊與優秀。
“母親,孩兒再也不會不信任您了,您別生氣。”
他誠懇地說著。
沈亦瑤這才緩和了臉色,露出溫柔的笑容:“好了,快回去休息吧。”
陸毅文連忙點點頭,叫上二弟三弟一起回各自院落。
老二陸毅武早就站在外面等了,老三陸毅業則是不聽林芳柔的勸,滿臉憤懣地走了出去,經過沈亦瑤時,又用幽怨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直到這三兄弟離開,林芳柔走了過來,有些埋怨道:“今夜晚膳上你說得那些話,我就懶得說你了,回去好好想想,今后當著老爺的面,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
“主要是業哥兒,今晚一口飯沒吃,都是因為你自作主張,把菜全改成了清淡的,陸鴻軒那小子倒是沒少吃!”
“等會你去安排廚房做幾個業哥兒愛吃的,親自給他送過去,哄勸兩句,這孩子心里對你憋著氣,得你去才能讓他通了這疙瘩。”
沈亦瑤聽著她一貫理所當然的使喚,擺足了婆婆在兒媳婦面前的譜兒,順從地點了點頭:“母親,兒媳都記下了。”
“行了,快去吧,別餓著我家業哥兒。”
林芳柔催促道。
沈亦瑤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內廳,神色冰冷,眼底還藏著幾分嘲弄。
她記下了,便是答應了嗎?
不吃,那就是餓得輕,讓她親自去送飯,那逆子配嗎?
走出院落,外面夜色深深,星光點點。
鶯鈴提著燈守在外面等候,主仆兩人往院落走,暗處卻忽然出現一道身影!
沈亦瑤嚇得神色慌亂,怒聲斥道:“你是何人?”
接著那道人影逐漸向她走近,少年清俊的面龐在燈火中逐漸清晰。
“大嫂,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