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蘇牧早早的起了床,他覺得還是聽何軍的話為好,在早上八點之前到指揮部報到。他從公文包里把昨天收到的那條軟中華香煙放在自己小桌上,將紅包放在床頭后就出發了。紅包里的錢,蘇牧昨天就找機會數過了,是1800元。
蘇牧到拆遷指揮部的時候,指揮部的門大開著,但里面卻是空無一人,連做飯的叔叔阿姨們都沒有到。蘇牧在指揮部轉了轉,發現一樓的食堂顯眼處已經豎立著一塊大大的白板,上面標識著各組的工作進度。在自己這組的位置上,蘇牧看到已經貼上了兩面紅旗,顯然代表完成了兩戶,而少數幾個組還是空空的。蘇牧數了數紅旗數,發現已經有28面紅旗了,其中有幾組是空白的,而另外幾組跟自己組一樣,都是兩面紅旗,沒有一組超過兩面。蘇牧看著各組成果的直接展現,不由得想起昨晚秦海濤說的“兩戶就可以了”這番話,蘇牧不由自嘲一句“果然都是人情世故啊。”
蘇牧只能拿了一張長凳放在房子前的場地上曬太陽,慢慢的出現了困意,直到他被人聲驚醒。蘇牧睜眼發現是負責打掃衛生的阿姨,蘇牧發現那位阿姨神情中有著一絲詫異,可能是沒想到蘇牧這么早出現在這里吧。
“明天開始再也不這么準時來了。”蘇牧自己喃喃了一句后,繼續打瞌睡了,畢竟昨晚也沒睡上幾個小時。
到十一點左右,拆遷工作人員才陸陸續續的來到了指揮部,顯然就是來準備吃午飯的。蘇牧也終于見到了秦海濤。
“秦書記,我數了一下,才28面紅旗,我們要是趕趕,是不是還能有一戶能拿到別墅的名額?”蘇牧陪著秦海濤看著進度展板的時候,問了一句。
“應該是不可能的,剩下的那2個名額,應該也是領導留在手里,準備應付臨時出現的不得已的請托或是給特別人預留的了。”秦海濤搖搖頭,沒看蘇牧就回了一句。
“哦哦,那昨晚進度還是走的挺快的。”
“你想多了,這些紅旗里,有些是假的,只是讓群眾來的時候看到。當然那些拿房號肯定是已經有主了的。”秦海濤輕笑一聲道,“這里更多都是我之前說的雖然拆遷還沒能談但是拿房號早就定好了的人的。”秦海濤帶著一種另有意味的眼神看了蘇牧一眼,“真正昨晚已經定下的,恐怕也就十多戶吧,里面也包括了這家。”說完,秦海濤還用腳跺跺了腳下的地磚。
“這個是不是有點不公平啊?”蘇牧決定還是將昨晚沒來得及問出的話題問了出來。
“哪來的不公平呢?這個世界有絕對的公平嗎?”秦海濤笑著看著略顯得稚嫩的蘇牧反問道。
“都是同批拆遷的,有些人早早就定下了那別墅的拿房號,而更多村民根本連爭取的機會也沒偶啊?”蘇牧問道,但是蘇牧也發現了自己的語氣中根本沒有自己以為會有的義憤填膺,反而是有著一股尋求答案的冷靜。
秦海濤看了蘇牧一會,顯然也發現了蘇牧的神情,然后笑著說道:“有時候啊,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為了能將事情辦成,是需要付出必要的犧牲的。你看到的是有些人是早早的已經定了了別墅的拿房資格,但是你注意到沒,這些人實際上是真正有能力讓這項工作無法完成的人。他們實際上根本不在乎村里的拆遷能夠給他們帶來的好處。面對這樣的人,你怎么辦?怎么讓他們愿意推進這項工作呢?”
蘇牧聽了不由一愣,他只是從拆遷中公平競爭別墅拿房資格的角度出發了,卻根本沒發現人與人之間是不同的,尤其是針對一項具體工作而言,每個人能夠產生的影響力是不同的,確實有少數人具有更大的能量。
看著沉思不語的蘇牧,秦海濤拍拍蘇牧的肩膀說道:“小蘇,有時候絕對的公平是無助于工作的推進的,那些人實際上不在乎村里的這些聯排別墅的,甚至根本不在乎村里老房子的實際價值,但是房子關系到他們在村里的面子,如果鄉里不給足他們面子,他們還愿意跟鄉里談嗎?到時候就真的要出問題了。”
蘇牧聽了之后不由的點頭,但是卻真正感受到現實的殘酷,即使在這種事情上不平等也是展示的淋漓盡致,有的人早在開始前就已經占據了“好蛋糕”,根本不需要努力;有的人甚至只是將這些常人眼中的“好蛋糕”視作前提,要談的必然還有其他;而更多人卻是連努力的資格也沒有。想想,昨晚拜訪拆遷戶的順序,何嘗不是這五家在現實中不平等的分層,那還未去過的兩家根本連爭取別墅名額的資格都沒有。
午飯是十二點開始的。秦海濤全組人都坐在一起,拆遷公司的人還帶來了兩個相對文靜一點的年輕人,一男一女。
領頭的大漢還未坐下就對著秦海濤、蘇牧笑道:“秦書記、蘇社長,這兩位就是給我們組里做評估報告的評估公司的工作人員,這位是小魏,那位是小吉。”說著,那位大漢先指了指男的,之后又指了一下女的。
那兩個評估公司的人顯然也很熟練了,對著秦海濤、蘇牧打招呼,那個小魏甚至毫不避嫌的一人給了一個紅包,嘴上說著“多多關心”之類的客氣話。
蘇牧看著秦海濤收下后,也就直接收下了,但是憑著手感蘇牧知道這個紅包比昨天那個要少很多。飯后蘇牧找了個時間看了一下,是600元。
“行啊,你們來了,我們也就能好好開展工作了,我們還得需要你們多多幫忙呢。”秦海濤收下了紅包,嘴巴里說的十分客氣,然后轉向那位拆遷公司的大漢,“哦哦,昨天定好的那兩家,你們有沒有帶小魏、小吉去看看呢?”
“還沒呢,這不得等秦書記您帶著,這樣我們才有定心骨啊。”那大漢笑道。
秦海濤笑了笑,轉向那個顯然為主的小魏:“昨天定下的那兩家的價款,你們已經知道了吧?”
“知道了,吳老板已經說過了。”那個男性評估公司人員點頭,指了指拆遷公司為首的大漢答道。蘇牧發現小魏在說這事的時候完全沒有任何異樣的表情,蘇牧立即明白了這種情況看來是很普遍,不然也不會這么平常心了。
“那就好,等吃過飯,你們和小蘇就先去這兩家,拆遷公司也去一個人,把這兩家的手續補全。”秦海濤點點頭道,“剩余的人跟我去另外兩家看看”。
說完,秦海濤轉向蘇牧:“小蘇,那兩家弄完后,你電話聯系我。”
“好的,秦書記。”蘇牧點點頭。
在眾人的交談中,菜也上了桌,菜式跟昨天基本一樣,都是大碗肉大碗魚大碗農家蔬菜。在湊足十人后,所有人就開始祭自己的五臟廟了。
吃完后,一行七人就分成了兩隊,蘇牧一行四人去了昨晚的那兩家,而秦海濤帶著兩個拆遷公司人員去了剩余的兩家。蘇牧看著拆遷公司那位大漢協助小魏、小吉拿著工具丈量房屋,制作草圖,根據土地使用證確定房屋的合法面積、違法面積,根據現場確定附屬物、房屋結構等級等等,并根據各個項目的情況計算費用。
“如果沒有昨晚的事情,這認真勁會讓我認為一切都是照章辦事的。”蘇牧邊吃著主人家給的茶食果子,邊看著他們的忙碌,心里不由對自己嘀咕道,尤其是看到主人家還因為窗框的材質跟小魏、小吉發生爭執的時候,更是感覺有點無語。結果已經定好了,你們何必這么認真,又沒人看著,還是說所有人都知道即使是演也要盡職,怕萬一有觀眾。
“這些房屋的評估項目是有規定的嗎?”在轉場的路上,蘇牧向小魏討教道。
“區里是有規定的。”小魏看了一眼蘇牧,還是認真的解答道,“尤其是房屋的區位補償價,是市里統一規定的。市里對市區的地塊明確了區位等級的,價格不能超過規定的上限。”
“那其他的呢?”
“大部分是區里統一定的,但也一部分是你們鄉里定下來的,最明顯的就是過渡費的標準。”小魏耐心的解釋道,“所以我們評估公司比他們拆遷公司晚進場,就是你們財政所的領導要對我們進行本次拆遷評估工作的輔導,確保我們評估過程中不會弄錯,尤其是對一些不可以浮動的,不然被人抓住把柄就要出問題了。”
“關于拆遷,現在沒有國家或者省里統一規定嗎?”
“這是不可能有的,你想各地的經濟發展水平不同,怎么統一。”小魏有一種看菜鳥的眼神看了一眼蘇牧,“蘇社長是第一次拆遷吧。你要知道補償費用是要跟當地情況相符的,不說更大的,就是你們區,經濟開發區那塊的補償價格就是你們這邊所不能比的,而縣區更是連你們這也比不了。”
“所以各地標準都不同,領導們的權力就大了啊。”
“是啊,所以才能像現在這樣,先定總價然后再倒推價格,比如附屬物這些,完全可以看情況定的,我就說他全是用進口瓷磚的都可以,東西有沒有也是我們大家說了算,只要你們領導點頭就行。”小魏帶著一種怪異的笑看著蘇牧。
蘇牧不由得低下頭,邊走邊沉思起來。
在兩家的評估報告完成后,蘇牧看著小吉將評估報告交給了拆遷公司那位大漢,那位大漢帶著評估報告去完成其他的手續了。蘇牧在和秦海濤電話聯系后就帶著小魏、小吉到了村書記的叔叔嬸嬸家。
蘇牧三人進院子的時候,看見秦海濤和兩位老人已經在房屋前的紅磚砌成的場地上聊天。
“來了啊,那趕快弄起來吧。弄好了就回去吃飯,剩下兩家下午再去。”秦海濤看見三人進了場地就對小魏、小吉說道,“這是我們村書記的叔叔嬸嬸,你們精細點,認真的做好評估報告。”
蘇牧突然發現小魏臉色露出了一絲淡淡的驚訝,然后就點點頭,“好的,秦書記,我們有數的。”
兩位評估人員立即在村書記嬸嬸的帶領下進行房屋的評估,而秦海濤繼續與村書記的叔叔在場地上聊著。蘇牧覺得自己也插不進他們的聊天中,雖然他的方言已經進步很多了,但是還是有點差距的,所以他就和兩個拆遷公司人員一起跟著評估人員進行評估工作。房屋的磚混結構是一目了然的,房屋的合法面積也是明確的,但是私自建設面積的大小,卻是經歷一場討價還價,從量尺是否到位,到房屋的屋界,乃至場地的磚地面積都經歷了一場中國傳統是智慧的計較,更不要說附屬物的計算,房屋裝修等級等等了。有些附屬物的出現,蘇牧都覺得莫名其妙,甚至連灶臺上到底貼了幾塊瓷磚都要討價還價一番。蘇牧自認為經過大半年的工作,已經了解了農村里的村民,但今天卻讓自己再次感到了自己認知上的不足。是的,中國的農民是質樸的,但也是最狡猾的,面對利益也是最斤斤計較的。這也算是中國傳統中的一部分了。但是讓蘇牧沒想到的是,這次的房屋評估工作居然真的這么認真,沒有因為是現任村書記的叔叔嬸嬸而有一絲的放水,要知道在前面的那兩家雖然也有一絲爭論,但絕對不像這次這么認真。
“是秦書記的意思?還是小魏他們理解錯了?”蘇牧不由疑惑的看了一眼秦海濤,卻發現秦海濤對這些事情根本不上心,只是在繼續閑聊。
“秦書記不可能沒發現,卻沒出面,應該是小魏他們理解的對。”蘇牧又一次為自己的情商捉急了。
蘇牧跟著兩個評估人員,看著他們一步一步的工作,遇到了不懂的地方也就問他們幾句,而這次回答他的基本是那個做輔助工作的小吉。慢慢的,蘇牧也就和兩人熟悉了。當兩人最終將一份評估清單列出來時,蘇牧在上面還是看到了一些實際中不存在的東西或者說是夸大的事物。但就這么一份清單交給兩位老人時,兩位老人仍然覺得不滿意,還說著自己家里什么東西是很值錢的,房屋上什么裝飾是花了多少錢的,總之就是不滿意。
秦海濤接過評估清單后看了看,對兩位評估人員說:“那個把能加上的都加上吧。這家比較困難,政府照顧照顧也是應該的。”
小魏聽了之后就點了點頭,然后在清單上加上了水井、水池等事物后再交給了秦海濤。秦海濤看了之后,對著兩位老人說道:“你們家里有點啥,你們也清楚,現在評估清單已經只能是這樣了。你們簽個字。”
兩位老人拿著清單想去旁邊看看時,秦海濤露出了一種不悅的語氣:“還看啥,你們的東西都在清單上了,還能缺了不成。”
兩位老人互看了一下后就由村書記的叔叔在上面簽字捺印。
“你們昨晚想的咋樣?”秦海濤繼續問道。
“這價格太低了,你看評估價都這個數字了,你就再加點。”村書記的叔叔嘿嘿笑道,順手給所有人發了一圈煙。
“價格,差不多就這個了。我們談的是總價,評估的價格做的高點,可以說已經給了你們照顧了,不然就你們這房子能做多少補償價啊。”秦海濤的話語讓蘇牧感覺有點太直白了。“反正你們這昨晚的猶豫,你們已經住不上別墅了,只能住高層的樓房了。現在早點定,你還能選個好樓層的房屋。”
秦海濤跟兩位老人又聊了一會就帶著眾人去了剩余兩戶。
在那兩家進行評估時,蘇牧才發現秦海濤、小魏等人在剛剛真的已經對村書記的叔叔家給予了極大的照顧,這個評估過程就是一個壓制的過程。鋁合金的窗框架被視而不見,水泥場地只是記成硬化地面,場地的貼磚水池缺失了貼磚,而鋁合金大門丟失了鋁合金的記載,而主人家也是一項項的爭取,發現有些爭不下的就在其他附屬物上爭取,雙方似乎默認的都是講述這幢房屋應該的樣子,而不是實際的樣子。
而在評估的過程中,秦海濤都跟主人家繼續天南地北的海聊,似乎根本不在乎拆遷的談判工作。
當最后兩戶的評估清單也制作完成后,蘇牧就跟著秦海濤等人回了指揮部準備吃晚飯了。晚飯后,秦海濤讓小魏、小吉回去制作后面三家的評估報告草稿,自己則帶著蘇牧和拆遷公司三人去了明顯是下午就約好了的一戶民居。
“評估報告草稿?秦書記,這是什么東西啊?開始兩家沒有啊?”蘇牧這時候已經習慣了有不懂的知識就直接問秦海濤了。
“草稿嘛,就是草稿,跟你作文草稿一樣。至于那兩家沒有,是因為他們總價早就定了,那還需要草稿干嘛,又不用改了。”秦海濤笑著說道。
很快,秦海濤、蘇牧等人就來到了目的地。蘇牧一進場地就發現場地上站了不少人,甚至還有幾個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