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jiān)晨光初透,學(xué)舍內(nèi)議論紛紛。
“驕縱成性,鞭笞駙馬,竟還有臉來此習(xí)《女訓(xùn)》?”禮部尚書之子周齊陸的嗤笑毫不掩飾。
“可不是,”將軍府嫡子費玄鷹把玩著手中玉貔貅,聲調(diào)拖得又長又懶,“聽聞昨日太傅壽宴上,柳狀元當眾攜那‘婉娘’求納妾,咱們這位殿下,臉皮怕是比朱雀大街的青石板還厚實幾分。”
“噤聲!”前排傳來一聲柔柔輕斥。芳華郡主捏著繡帕,目光掃過前排端坐的南瓔珞,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整個學(xué)舍聽清,“瓔珞公主溫婉知禮,才是真正的金枝玉葉。那位?空有嫡公主名頭罷了。”
南瓔珞脊背挺得筆直,面上是恰到好處的嫻靜溫婉,仿佛周遭一切喧囂都與己無關(guān)。只有案下緊攥的手泄露了滔天恨意,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
“啪嗒!”
一聲脆響,突兀地壓過了所有議論。她手中那支上好的紫竹狼毫,竟生生斷成兩截!墨汁飛濺,染污了雪白的宣紙,也染黑了她精心維持的表象。
該死的南梔子!該死!她眼前幾乎要噴出火來。前夜婢女回報南梔子私自翻墻出宮的消息時,她興奮得一夜未眠,只等太傅壽宴一結(jié)束,便要將這鐵證狠狠砸到父皇面前,徹底將這眼中釘釘死在“和親南蠻”的恥辱柱上!
誰能想到,就壽宴那一會兒功夫,禁足令竟被太后輕飄飄一紙懿旨解了!還把人塞進了國子監(jiān),塞到了商晏君的眼皮子底下!
憑什么?!太后憑什么處處護著那個賤人?!
一股陰冷的嫉妒毒蛇般噬咬著她的心。
“砰——!”
學(xué)舍沉重的雕花木門被一股蠻力狠狠踹開,巨響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刺目的晨光涌入,勾勒出一個張揚如火的身影。
南梔子一身石榴紅蹙金線絲袍,明艷得灼人眼目。她逆光而立,下頜微揚,目光如淬火的利刃,帶著睥睨眾生的倨傲,緩緩掃過瞬間死寂的學(xué)舍。
那視線掠過臉色鐵青的南瓔珞,掠過驚愕失語的芳華郡主,最終落在前排那唯一空著的、緊鄰南瓔珞的位置上。
她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無視所有或驚懼、或鄙夷、或探究的目光,步履從容,徑直走到那位置前,拂袖坐下。動作間帶起的風(fēng),仿佛都帶著一股灼人的硝煙味。
“你……”芳華郡主被她那渾然天成的氣勢壓得一窒,旋即惱羞成怒,尖聲找回場子,“昭陽公主好大的架子!踹門而入,視學(xué)宮規(guī)矩為何物?難怪需要太傅親自教導(dǎo)《女訓(xùn)》!”
南梔子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只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自己石榴紅的袖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淬毒的冰碴子:“規(guī)矩?本宮踹的是門,又不是你爹的脊梁骨,郡主急什么?”
芳華郡主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南梔子!你放肆!你敢辱及家父……”
“哦?”南梔子終于側(cè)過頭,那雙鳳眸里盛滿了毫不掩飾的譏誚,上下打量著芳華郡主,仿佛在看什么臟東西,“令尊當年在韋相門下鞍前馬后,最‘忠心’時,可是連韋相靴尖沾的泥都恨不得跪舔干凈,才換來今日郡王府的富貴。本宮不過陳述事實,郡主何必動怒?莫非……連這點‘家學(xué)淵源’,也覺得羞于啟齒了?”
“你……你血口噴人!”芳華郡主氣得渾身發(fā)抖,手指哆嗦著指向南梔子,嘴唇翕動,卻一句完整的反駁也吐不出來。她父親早年依附韋相發(fā)跡,那些攀附鉆營的舊事雖人人心知肚明,卻從未有人敢如此當眾撕開!
整個學(xué)舍落針可聞,所有人都被這驚世駭俗的揭短震得目瞪口呆。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砰!”
又是一聲巨響!那扇剛剛合攏沒多久的學(xué)舍大門,再次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
“哎喲喂!今兒這國子監(jiān)的門,怎么跟城門似的,踹起來格外帶勁?”一個玩世不恭、帶著濃濃戲謔的嗓音響起。
眾人驚愕回頭。
只見門口逆光處,斜倚著一個修長身影。來人一襲張揚的朱紅織金賽馬服,袖口束著黑色護腕,襯得身姿挺拔利落。他雙手插在寬松的文武袖里,俊美近妖的臉上掛著標志性的、玩世不恭的笑意,一雙含情桃花眼波光流轉(zhuǎn),饒有興致地掃視著學(xué)舍內(nèi)劍拔弩張的場面。正是京城第一紈绔,承恩公府的小公爺——張邈逸!
“嘶——”
“活爹!他……他怎么會來?”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張邈逸上學(xué)?他不是除了斗雞走狗遛鳥賭錢,啥正事不干嗎?”
“活久見!京城頭號紈绔和頭號惡女……今兒是約好了來拆國子監(jiān)的?”
周齊陸和費玄鷹等人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竊竊私語聲如同水入滾油,瞬間炸開。
張邈逸對那些議論充耳不聞,目光徑直越過眾人,精準地落在一身石榴紅、同樣面露錯愕的南梔子身上。他唇角一勾,邁開長腿,大喇喇地穿過自動分開的人群,徑直走到南梔子座位旁。
他俯下身,無視周遭所有驚疑不定的目光,湊近南梔子耳邊,壓低了聲音,帶著點同病相憐的無奈和促狹:
“嘖,殿下,好巧啊。昨兒宴席上嘴快,替殿下說了兩句‘公道話’,韋相爺連夜八百里的加急信就送進我家老頭書房了。”他攤攤手,一臉無辜,“這不,天沒亮就被從被窩里拎出來,強行塞進這‘修身養(yǎng)性’的地兒了。”
南梔子緊繃的唇角幾不可察地一松。看著張邈逸這副戲謔的模樣,想到昨日他當眾撕碎柳文才和韋玄齡偽裝的痛快,一股奇異的共鳴感涌上心頭。
她沒忍住,唇角彎起一個極淡卻真實的弧度,低聲回了一句:“同是天涯淪落人?”
張邈逸桃花眼一亮,笑意更深,順口接道:“相逢何必曾相識!”
兩人這旁若無人的低語和相視一笑,落在某些人眼中,刺目無比。
“肅靜!”
一個冰冷低沉、毫無起伏的聲音驟然響起,如同寒泉瞬間凍結(jié)了所有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