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神隕落之時 序幕【5】斯卡布羅敘事詩

序幕【5】

鉛灰色訓誡聲在教室里懸浮，帝國兩百周年慶的余燼沾滿窗欞。兮若指間的鋼筆在筆記簿洇出漩渦，察覺那些伏案身影的鏡片反光里，蟄伏著無數道投向自己的視線，如同冬眠毒蛇吐露的信子。

“被規訓的軀殼下，“木溪文的氣息掠過她耳后絨毛，“對美的渴慕永不休眠。“他的聲線像手術刀剖開思想牢籠的縫合線。

“我便是那禁果？“兮若咬住昨夜涂過星芒唇膏的下唇。少女精心描畫的眼睫垂落陰影：“女為悅己者容的古老法則，某位優等生想必是懂的。“

他的目光掠過她薔薇色的唇峰：“能成為映照你美麗的鏡鑒，是命運對我的赦免。“

“阿文......“她忽然將練習冊豎成顫抖的屏障，“若光陰許可......“胭脂從雙頰漫向耳際，“你愿不愿娶我？“

鋼筆墜落在橡木課桌的聲響驚飛塵埃。他怔忡片刻，忽然伸手揉亂她綰好的發髻：“過早翻閱人生末章是種奢侈。“

“回答我！“紙頁邊緣被攥出深谷。

放課鐘聲碾碎靜默。木溪文起身時帶翻座椅，俯身瞬間溫熱氣息灌入她耳蝸：“此心所向。“話音未落人影已溶入長廊的昏暝。兮若怔怔撫著發燙的耳垂，整間教室坍縮成蜜糖色的繭。

跨洲列車如銀色蜈蚣穿行在鐵灰色原野。當最后幾名乘客在中途站溶入暮色，車廂成為漂浮的孤島。兮若的指尖在桌面上蜷縮又舒展：“我能......靠岸嗎？“

木溪文頷首的弧度驚飛了棲息在窗框的光斑。少女正襟危坐的姿態讓他喉間溢出輕笑：“這并非道德法庭的被告席。“

“那......“她耳尖滴出血色，“能否借你肩胛停泊？“

月光突然變得粘稠。當她的發頂輕抵他鎖骨，木溪文聽見自己骨骼里傳來冰層開裂的哀鳴。少女身上鈴蘭與晚香玉交織的氣息中，他沉入短暫的假死狀態。

海關大廳的熒光燈流淌著病態的蒼白。木溪文將兮若安頓在長椅，走進標著“特別通行處“的合金門。辦公桌后的男人從檔案山丘里抬頭：“風暴將至的時節，你倒有閑情逸致。“

“帶重要的人看場必赴的日落。“木溪文指尖敲擊著防彈玻璃。

男人掃視監控屏里抱膝等待的少女：“開竅的代價未免昂貴。“

“少廢話，“木溪文將證件拍在掃描儀上，“明日出關。“

賓館房間彌漫著舊地毯的霉味。當發現唯一的大床如同祭壇矗立中央，木溪文在心底咒罵那個故意安排的男人。“我睡地脈。“他扯過備用毛毯鋪向冰冷瓷磚。

“信任是今晚的通行證。“她赤足踩過地毯，睡裙下擺翻涌成浪花。當少女帶著花香的熱度貼上脊背，木溪文將自己釘在床沿：“此非航船當泊的港灣。“

“就今夜......“她的呼吸拂過他頸側，“當我的泰迪熊可好？“ 少女的手臂環住他腰腹時，木溪文緊閉雙眼，如同受刑者等待斬首刀落下。直到他呼吸沉入深海，兮若的唇瓣貼近他耳廓：“阿文，我的月光永駐你心。“

斯卡布羅的原野在晨光中鋪展成印象派油畫。兮若奔向搖曳的白色花海：“馬蹄蓮！永恒之愛的信使！“

“永恒的......愛......“木溪文默念這奢侈的詞匯，隨即被少女拽住衣袖：“這般神諭般的象征竟只換你一句'尚可'？“

“我懺悔，“他望著她發間沾染的露珠，“美好如你值得所有最高級形容詞。“

當少女踮起足尖繃出天鵝弧線，木溪文的歌聲撞碎三百年時光塵埃：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她的旋轉讓風有了形狀，純白裙裾盛開成會呼吸的花朵。當副歌在群山間回蕩，少女如歸巢的鴿跌進他懷抱，眼睫沾著星屑：“此刻你該說......“

“兮若，“他接住這具顫抖的身體，“我的生命沙漏......即將流盡最后的石英。“

暮色將兩人影子拉長成挽歌。木溪文講述著被漸凍癥蠶食的家族史：父母在信箋里以“小衛星“與“小甜甜“相稱的勇氣，四具棺材如何壓垮兩個少年的天空，雪妍踹開勢利親戚時揚起的裙角，以及分食最后半塊面包時牙齒相撞的痛楚。

“他們教會我，“他望向地平線消逝的夕光，“愛是超越生死的量子糾纏。“當兮若的淚水浸透他肩線，木溪文捧起她的臉：“別讓悲傷模糊了你眼里的銀河。“

集市喧囂如彩色河流。當兮若流連花攤，木溪文在長椅遇見眸藏金芒的老人。“她是你靈魂的倒影？“老人指著將馬蹄蓮別入云鬢的少女。

“是我無法靠岸的航船。“木溪文望著她與賣花婦比劃手勢。

“為何拒絕成為擺渡人？“老人指尖凝聚著時空的碎屑。

“神明不過是困在永恒琥珀里的囚徒。“木溪文的聲音切開市聲，“當重力庇護我們免于生命之輕，時間赦免我們躲過永恒之痛，凡人朝生暮死的愛情反成諸神遙不可及的圣杯。“

老人衣襟突然落滿星塵：“你看透的真相足以弒神。“

歸途的列車上，馬蹄蓮在兮若鬢邊漸次枯萎。她將凋零的花瓣收進詩集，突然輕聲問：“斯卡布羅的傳說里，那個化為惡魔的男孩......“

“仇恨的灰燼里，“木溪文望著窗外飛逝的燈火，“往往埋藏著未寄出的情書。“

當少女枕著他肩膀沉入夢境，木溪文從口袋取出診斷書。X光片上脊柱的陰影正如毒藤蔓延，而窗外掠過“前進科技“組織的暗號涂鴉——只振翅欲飛的血色知更鳥，在帝國鐵灰色的夜幕下發出無聲的啼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