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御九重 第四章 藥散藏絲與師徒之局

粗陶碗底的苦澀藥渣還未涼透，林大那木訥的背影已消失在門外。丙字七號房內，只剩下墨塵粗重的呼吸聲在石壁間回蕩。靈魂深處的枯竭感如同附骨之疽，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撕裂般的隱痛，提醒著他強行催動【丹毒熔爐】的慘烈代價——境界跌落，凡人瀕危。

他閉上眼，試圖強行凝聚意念，再次召喚那淡藍色的系統光幕。視野中一片混沌，只有零星的、扭曲的數據碎片如同斷線的珠子般跳躍閃爍：

【…靈魂本源…熵值…紊亂…】【…能量通路…損毀…】【…解析功能…嘗試重啟…失敗…】

“呼…”墨塵緩緩吐出一口帶著血腥味的濁氣，強行壓下翻涌的煩躁與絕望。指望系統在靈魂重創下立刻恢復如初，無異于癡人說夢。當務之急，是穩住這具千瘡百孔的軀殼，活下去！

柳元…這個將他撈出藥奴泥潭，又隨手安置在此的清癯執事，他的心思比丹坊最深的地火窟還要幽邃難明。墨塵不敢天真地認為對方是出于善心。那審視璞玉般的目光，那對“穢土凈毒丸”貪婪的探究欲…自己在那位柳執事眼中，恐怕更像是一個值得研究的、能產出特殊“藥渣”的**丹爐！

生存的本能壓倒一切。墨塵艱難地撐起身體，盤膝坐好。來自丹尊記憶碎片的、最基礎的打坐內視之法，如同本能般運轉起來。沒有靈力可供引導，他只能將全部心神沉入體內，如同一個技藝精湛卻失去工具的工匠，徒手去感知、梳理那混亂如麻的戰場。

臟腑如同被鈍器反復捶打過的破革袋，每一次蠕動都帶來悶痛；經脈更像是在山洪沖刷后留下的溝壑，布滿了撕裂的痕跡，堵塞著污穢的“淤泥”（丹毒）；而那靈魂深處的創傷…更像是一個永遠填不滿的黑洞，不斷吞噬著他僅存的精力。

【萬物解析（初級）】的功能雖然極不穩定，時靈時不靈，此刻卻如同黑夜中斷續閃爍的螢火，艱難地為他提供著零星的“內窺”視角。

肝區：蝕心草與寒鴉羽混合的墨綠色陰寒毒素如同跗骨之蛆，緩慢啃噬。腎脈：火蝎粉與火靈砂的結晶余燼依舊閃爍著不安的紅點，被【青木回春丸】的藥力暫時壓制著，如同休眠的火山。心脈：最是脆弱，殘留的火毒氣息如同細小的毒蛇，盤踞在裂隙邊緣，伺機而動…這些是已知的敵人。

時間在痛苦的感知和枯燥的內視中緩慢流逝。窗外的光線由明亮轉為昏黃。

吱呀。

門再次被推開。依舊是那張木訥的臉，林大端著晚飯走了進來——一碗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粟米粥，兩個干硬的雜糧窩頭。

他將食物放在床邊簡陋的木桌上，沒有說話，轉身就走。

“林師兄。”墨塵沙啞地開口叫住了他。

林大停下腳步，轉過身，眼神依舊沒什么波動，靜靜地看著墨塵。

“多謝師兄送藥送飯。”墨塵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些，“敢問師兄，柳執事…可還有其他吩咐？”

林大沉默了幾息，似乎在組織語言，最終只是干巴巴地回答：“執事說，你初愈體虛，這三日的藥散，按時煎服。”他從懷里掏出三個用粗糙草紙包成的小包，放在桌上稀飯旁邊。紙包散逸出一股混合著泥土腥氣和淡淡苦澀的味道。

【萬物解析（初級）被動觸發…目標：藥散紙包（三包）。】【成分分析：劣質黃精粉末（35%）、炭化靈谷殼灰（25%）、凝血草碎末（15%）、水源凈化后的普通泥沙（20%）…蘊含極其微弱、駁雜的土系/木系靈力…藥效：輕微益氣固本，聊勝于無…】

信息涌入墨塵腦海。果然是最低劣的雜役待遇藥散…等等！

【警告：檢測到異常能量附著！】【目標附著物：纏魂絲（幼體）！微小線狀半實體生物！能量等級：極微弱！】【特性：寄生性！可依附于宿主神魂波動微弱處（靈魂創傷縫隙最佳），寄生后極難察覺！可通過特定頻率波動傳遞宿主生命體征、情緒波動、靈力運轉等基礎信息！母體持有者可超遠距離感應！】【來源：藥散紙包內層涂抹！藥渣服用后被胃酸殺死，其微弱信息素將引導幼體尋找最佳寄居點！】

纏魂絲！

墨塵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一股寒意瞬間從脊椎骨竄上天靈蓋！柳元！你好狠的手段！好縝密的心思！

這三包看似恩賜的劣質藥散，是餌！更是致命的枷鎖！

那“纏魂絲”幼體，會循著藥渣的氣息，精準地找到自己靈魂創傷的縫隙，如同水蛭般鉆進去，無聲無息地寄生，將自己變成一個全天候無死角的“監視器”！生命體征、情緒波動…甚至將來若有恢復，嘗試運轉靈力，都將在柳元的掌握之中！

這哪里是療傷？這是要把他徹底變成囚籠中的實驗品，砧板上的魚！

憤怒如同毒火在胸腔燃燒，幾乎要撕裂他本就脆弱的臟腑。但墨塵死死咬住牙關，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劇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絕不能露出絲毫破綻！林大還在面前！

他的臉上迅速閃過一絲因痛苦而扭曲的神色（這并非偽裝），隨即強行擠出一個虛弱而帶著感激的苦笑：“有勞師兄轉告，弟子…弟子定當按時服藥，不忘執事再造之恩。”語氣卑微，帶著藥奴烙印在骨子里的順從烙印。

林大似乎并未察覺任何異常，只是點了點頭，再次轉身離開。

房門關閉。

墨塵猛地抓起一個窩頭，狠狠咬了一口，如同野獸撕咬獵物，干硬的碎屑摩擦著喉嚨。憤怒、屈辱、冰冷的算計，混合著生存的**，在胸腔里翻江倒海。

柳元…你想當掌控一切的垂釣者？想把我當成你丹爐里試藥的“藥引”？

墨塵眼中燃燒起瘋狂的火焰。

“那就看看…”他咀嚼著窩頭，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如同受傷孤狼般的嘶鳴，“是誰…先煉了誰！”

接下來的三天，墨塵如同最溫順的羔羊。

他按時服用那苦澀劣質的藥散，每一次都將藥渣吞得干干凈凈（在靈魂層面，他以強大意志力構建出虛假的“創傷縫隙”波動，艱難引導纏魂絲幼體附著其上，如同在荊棘邊緣起舞）。他表現得虛弱、麻木、甚至帶著一絲對柳元“恩情”的卑微惶恐。

林大每日按時送來寡淡的食物和三包新的藥散，觀察記錄著墨塵的狀態（在纏魂絲的視角里，墨塵的生命體征微弱而穩定，情緒波動幾近于無，毫無靈力反應）。

平靜的水面下，暗流在瘋狂涌動。

墨塵的靈魂深處，如同在進行著一場無聲的戰爭。他以堅強的意志，在【萬物解析】斷續提供的微弱“內視”下，艱難地構筑著靈魂壁壘，將那些如同細小水蛭般的纏魂絲幼體死死“圈禁”在特定的、不會觸及意識核心的“偽傷區”，并不斷用意志模擬著“瀕危凡人”應有的微弱靈魂波動。每一次模擬，都牽扯著真正的靈魂創傷，痛徹心扉。

身體的恢復同樣緩慢而痛苦。他利用著【青木回春丸】殘余的藥力，以及那劣質藥散中微弱的氣血之力，如同吝嗇的守財奴，一分一毫地積攢起來，小心翼翼地修復著最致命的臟器創傷和經脈撕裂點（避開纏魂絲可能監控的靈力節點）。每一次呼吸吐納，都伴隨著臟腑的隱痛。

第三天傍晚，當林大再次放下藥散準備離開時，墨塵扶著床沿，極其艱難地站起了身，身體因虛弱而微微搖晃。

“林…林師兄…”他的聲音依舊沙啞，但比初醒時多了幾分“生氣”，“躺了三日，骨頭都酥了…弟子想…想在這小院里…略微走動幾步…活活血氣…”

林大看著他蒼白的臉和虛浮的腳步，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似乎在評估風險。最終，他還是點了點頭：“不可離院門半步。不可妄動靈力。一刻鐘。”語氣刻板，如同宣讀戒律。

“弟子明白…謝師兄。”墨塵露出一絲感激的笑容，扶著冰冷的墻壁，一步一頓地、極其緩慢地向門外挪去。

吱呀。

推開房門。

夕陽的余暉帶著最后的暖意灑落。這是一個極其簡陋的小院，三面都是同樣粗糙的石屋（丙字五至七號），院子不大，地面是夯實的硬土，角落堆著些柴禾和雜物。院角唯一的一點綠意，是幾株蔫頭耷腦、葉片發黃的不知名藥草，顯然是某個雜役隨手栽種又疏于照料的。

空氣清新，帶著草木的微澀和泥土的氣息。久違的陽光讓墨塵下意識地瞇起了眼。他貪婪地呼吸了一口沒有霉味和血腥氣的空氣，感受著陽光落在皮膚上的微弱暖意。

【萬物解析（初級）被動觸發…范圍：周身五米。】【環境分析：稀薄靈氣（土、木屬性為主）…基礎藥材枯萎殘株…無威脅生命體…】【重點目標鎖定：墻角枯萎藥草（未知名）。】【成分分析：根系殘留微弱藥性…曾為低階‘凝血草’…因靈氣匱乏及‘陰冥苔’孢子污染而枯萎…殘留特性：微弱凝血、麻痹…】【分析延伸：陰冥苔孢子…特性：喜陰濕，寄生…可分泌微弱精神致幻毒素…】

信息碎片涌入腦海。墨塵的目光掠過那幾株枯草，并未停留。他需要的不是這個。

他看似漫無目的地在小小的院子里踱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同蹣跚學步的嬰兒，扶著墻壁，在柴堆旁駐足喘息片刻，又緩緩走向另一側的院墻陰影下。他的動作笨拙而遲緩，完美符合一個重傷初愈凡人的姿態。

【解析重啟…目標：小院東墻下方陰影區域（泥土表層）。】【成分分析：普通泥土…微生物群落…發現少量‘腐骨草’枯萎根系殘留…特性：劇毒！腐蝕血肉！】【深度解析殘留根系…發現異常共生菌群…】【共生菌群特性：具備微弱吞噬、分解陰屬性能量雜質特性…對瘀血、死肉有清除作用…需特定環境激活…】

腐骨草殘留？共生菌群？分解陰屬性能量雜質？

墨塵的眼眸深處，驟然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精光！這東西…或許…能用！

就在這時——【叮！檢測到宿主生命體征趨于平穩（偽裝），初步脫離‘瀕危’狀態！】【任務‘穩固傷勢，脫離瀕危狀態’完成！】【獎勵發放：解鎖【基礎吐納術】！】【基礎吐納術】：修真界最普遍入門功法。引導稀薄天地靈氣入體，滋養肉身，穩固元氣。效率低下，但勝在溫和，契合宿主當前狀態。

一股微弱的信息流瞬間融入墨塵的記憶——一種極其簡單、近乎本能的呼吸法和意念引導路徑。

幾乎是同時，林大那刻板的聲音在院門口響起：“時間到。”

墨塵順從地停下腳步，沒有絲毫猶豫，扶著墻壁，一步一挪地向自己的丙字七號房走去。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粗糙的石墻上，顯得有些佝僂。

關上房門。

隔絕了最后一絲天光。

墨塵背靠在冰冷的門板上，黑暗中，他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至極、帶著殘酷血腥意味的弧度。

基礎吐納術？解鎖了。

墻角腐骨草殘留的共生菌群？發現了。

柳元埋下的纏魂絲？暫時穩住了。

這囚籠般的小院里的第一枚棋子…找到了。

“柳執事，”墨塵無聲地低語，眼中燃燒著幽暗冰冷的火焰，“您的‘厚賜’，弟子…定當好好‘消化’。這場師徒之局…”他緩緩抬起手，感受著體內那依舊枯竭卻不再完全絕望的靈魂，以及那剛剛解鎖的、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力量引子。

“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