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門上的燈一直亮著,眾人的心也一直吊著。
顧忠賢在走廊里已經(jīng)來回踱了上百趟,腳底板都快磨出火星子了,旁邊他媽看得眼暈,拉了他一把:“你坐下歇會兒,晃得我心慌。”
顧忠賢哪里坐得住,屁股剛沾上長椅,又噌地一下彈了起來,死死盯著那扇門。
將近一個小時后,門“咔噠”一聲輕響,從里頭推開了一條縫。
這一下,像是往滾油里潑了瓢冷水,整個走廊的人都炸了,瞬間把門口堵得嚴嚴實實。顧忠賢第一個擠到了最前面。
一個護士抱著個襁褓走出來,臉上帶著職業(yè)性的微笑,掃視一圈后開口叫到:“林招娣家屬。”
“哎,在,在,我們是!”顧忠賢他媽搶著應聲,一疊聲地問,“護士,我兒媳婦怎么樣?生了男的女的?”
顧忠賢緊張得喉嚨發(fā)干,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護士懷里的那個小包裹。
護士笑盈盈地說:“恭喜,男孩,三斤八兩。”
“男孩”這兩個字一出來,顧忠賢腿一軟,差點沒坐地上,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只剩下咧著嘴傻笑的勁兒了。他媽更是激動得一拍大腿:“哎喲!我的大孫子!”
大家剛松了口氣,護士又接著說:“新生兒體重偏低,要馬上送保溫箱。家屬可以先來看一眼。”
喜悅的勁頭還沒過,心又被提了起來。幾顆腦袋立刻湊了過去,顧忠賢伸長了脖子,只看到一團小小的紅色襁褓,里面裹著一個皺巴巴的小臉,眼睛閉得緊緊的,嘴巴小得像顆沒長開的櫻桃。這就是他兒子?跟他想的一點也不一樣。
沒等他看仔細,護士抱著孩子轉身就走,邊走邊說:“得趕緊送過去,不能耽擱。”
一群人還愣在原地,腦子里嗡嗡作響,兒子、三斤八兩、保溫箱,幾個詞來回打轉。等顧忠賢回過神,護士已經(jīng)抱著孩子拐過了彎。
他這才如夢初醒,追著護士的背影,聲音都有些發(fā)飄:“護士,護士!我媳婦呢?她怎么樣了?”
“產(chǎn)婦情況不太好,正在搶救”護士的聲音飄過來人已到了走廊盡頭。
眾人的心又提了起來。
另一個護士猛地推開手術室的門,臉上不見半點血色,聲音又尖又急:“產(chǎn)婦大出血,庫存的O型血不夠了!家屬里誰是O型血?”
整個走廊死一般的寂靜,這問題像一柄重錘,砸在每個人的天靈蓋上。
“我是!我是她哥!抽我的!”林繼宗第一個反應過來,吼得脖子上青筋都爆了出來,一把擼起袖子就往護士跟前沖。
護士一把將他推開,語速快得像在掃射:“不行!直系親屬有風險,不能直接輸!還有誰是?”
所有人的目光在彼此臉上絕望地掃過。顧忠賢他媽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又說不出來。顧忠賢只覺得耳朵里嗡嗡作響,腦子里一團亂麻,他使勁回想,他爸是A型,那他自己……他張了張嘴,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我……我好像是A型。”一句話,判了自己的死刑,他感覺自己像個廢物,眼睜睜看著,卻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個清亮的女聲響起:“我是O型,跟招娣沒有血緣關系。”
是顧蘭香。
所有人的視線“刷”地一下全集中到她身上,那眼神,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快!跟我來做交叉配血!”護士一把抓住顧蘭香的胳膊,幾乎是拖著她就往門里走。
門剛關上,里面又沖出來一個護士,對著外面的人喊:“一袋血不一定夠用!趕緊給市血站打電話!快!就說三院產(chǎn)科急救,產(chǎn)婦大出血,要O型救命!”
王醫(yī)生趕緊應了一聲,奔進值班室打電話去了。
顧忠賢僵在原地,整個人像是被釘在了地上,只能死死地盯著那扇緊閉的門。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走廊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一個世紀那么長。
手術室的門再次打開,穿著著綠色手術服的于醫(yī)生走了出來,摘下口罩,露出一張疲憊至極的臉。她掃了一眼幾乎要撲上來的眾人,聲音沙啞地開口:“血暫時止住了,命保住了。”
于醫(yī)生看了眼墻上的掛鐘,指針正好指向下午五點。她摘掉手套扔進醫(yī)用垃圾桶,對著旁邊的護士長長吐出一口氣:“太兇險了,就差那么一點點。”她按了按饑餓的胃,忍不住抱怨:“可把我餓死了,中午那桌好吃的,愣是一口沒吃上,今晚還回不去了。我說你們家屬也真是的,大過年的,怎么就……”
于醫(yī)生擺擺手,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地傳進了每個人的耳朵里:“高齡產(chǎn)子,本來就兇險,還好送醫(yī)及時,不然今天這關過不去。行了,都別堵在這兒了,重癥監(jiān)護室那邊還得準備接收。”
醫(yī)生護士們說著就要散去,顧忠賢他媽一個激靈,也顧不上哭了,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于醫(yī)生面前,一把抓住她的白大褂,嘴唇哆嗦著:“醫(yī)生,醫(yī)生,我兒媳婦她……”
“命保住了,但還沒醒。二十四小時之內什么情況都可能發(fā)生。”于醫(yī)生把話說得很明白,不給家屬留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
這時,旁邊的門也開了,顧蘭香被一個護士扶著走了出來,臉色白得像紙,腳步虛浮,胳膊上按著一個棉球。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又聚到了她身上。
顧忠賢他媽松開醫(yī)生,轉身就朝顧蘭香撲過去,這次沒敢上手抓,只是彎著腰,眼淚又下來了:“蘭香,我的好閨女,你就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你這……你沒事吧?”
顧蘭香搖搖頭,聲音很輕:“媽,我沒事,嫂子……嫂子她怎么樣了?”
顧忠賢扶著墻,掙扎著站起來,他看著顧蘭香蒼白的臉,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千言萬語就匯成兩個字,干巴巴的,又沉甸甸的:“蘭香……”
他叫了一聲,就再也說不出別的。
林繼宗一直靠墻站著,此刻走過來,把顧蘭香摟在懷里,什么話都沒說,但那通紅的眼眶說明了一切。
“行了,別在這兒上演苦情戲了。”于醫(yī)生皺著眉打斷了這壓抑的氣氛,“獻血的這位家屬,趕緊去喝點糖水,休息一下。其他人,去把住院手續(xù)和ICU的費用辦了。錢都帶夠了吧?重癥監(jiān)護室一天可不便宜,還有保溫箱。”
一句話,把所有人都拉回了現(xiàn)實。
顧忠賢總算找回了點魂,啞著嗓子對林繼宗說:“妹夫,你在這兒守著,我去辦手續(xù)。”
他邁開腿,才發(fā)現(xiàn)雙腿還是軟的,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整條走廊明明不長,他卻覺得沒有盡頭。
林繼宗腿一軟,再也撐不住,順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到地上,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顧盼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聲里全是后怕和死里逃生的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