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一輛出租車停在了院門口。顧盼先跳下車,還是那副風風火火的樣子,她身后跟著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手里提著一個包裝精致的禮盒,神情略有些拘謹。
“爸!媽!”顧盼大聲喊著,拉過年輕人,“這是蘇銘!”
蘇銘微微鞠了一躬:“叔叔,阿姨,新年好。冒昧來訪,請多包涵。”他說話斯文有禮,眼神也透著誠懇。
顧蘭香上上下下打量著蘇銘,看得蘇銘額角微微見了汗。林繼宗咳了一聲,開口:“嗯,你好。進屋坐吧,外面冷。”
進了屋,蘇銘將禮盒雙手奉上:“一點薄禮,不成敬意。”
“哎,來就來,還帶什么東西。”顧蘭香接過來,嘴上客氣著,心里對蘇銘的印象又好了幾分。
顧盼可不管父母心里那些彎彎繞繞,拉著蘇銘說個不停:“蘇銘可厲害了,上學期我的設計作業還是他幫我參考的呢!他家廠子做的衣服質量特別好,好多都出口呢。”
林繼宗哦了一聲:“服裝廠,具體是做什么類型的?”
蘇銘答道:“叔叔,主要是做一些休閑裝和運動系列的。”談到熟悉領域,他似乎也放松了一些。
顧蘭香看著女兒眉飛色舞的樣子,再看看蘇銘雖然有些緊張,但始終耐心溫和地聽著顧盼說話,眼里的審視漸漸淡了。這小伙子,瞧著倒還穩重。
趁著顧盼拉蘇銘去看大橘和小貍的空檔,顧蘭香湊到林繼宗身邊,壓低聲音:“瞧著還行,挺有禮貌的。”
林繼宗嘴角幾不可見地動了動,不置可否。
林耀推門進來時,恰好聽見姐姐顧盼那清脆如銀鈴的笑聲,他甩了甩腦袋上不存在的雪花,將厚重的法律專業書從書包里抽出來放在玄關柜上,這才換了鞋往里走。客廳里暖意融融,父母的臉上都掛著幾分客套又難掩滿意的笑,而姐姐身邊,正坐著一個生人。
那人聽到動靜,應聲回頭。
四目相對的瞬間,林耀腦子里“轟”的一聲,像是炸開了一顆驚雷,眼前的一切景象都開始扭曲、褪色。世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聲音,只剩下劇烈的心跳聲,一聲聲砸在他的耳膜上,震得他四肢百骸都在發麻。
蘇銘!
是他!
林耀的瞳孔驟然收縮,呼吸猛地一滯。那張斯文有禮的臉,在他眼前迅速與另一張驚恐、扭曲、沾滿血污的臉重疊。
上一世的噩夢毫無預兆地席卷而來。就是這個男人,成為了姐姐的丈夫。也是這個男人,最后驚恐地看著父親林繼宗把刀搶過去。還是這個男人,在躲閃時,失手將姐姐推向了那把致命的刀刃!姐姐倒下的身影,溫熱的血液,父親的呆滯,林耀祖的狂怒……一幕幕,像是最鋒利的刻刀,重新在他腦海里剜刻著早已結痂的傷疤。
那股瀕死的窒息感再次扼住了他的喉嚨,林耀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上,才找回一絲現實感。
“小耀,發什么愣呢?快過來,這是你姐的……”顧蘭香看到小兒子呆立在門口,臉色煞白,不由得嗔怪道。
蘇銘已經站了起來,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主動伸出手:“你好,我是蘇銘。”
林耀死死盯著他,盯著那只骨節分明、此刻看來干凈又無害的手。可是在他的記憶里,就是這只手,曾握著那把要命的水果刀。
“這孩子,讀書讀傻了?叫人啊。”顧蘭香見兒子毫無反應,伸手推了他一把。
這一推,讓林耀猛然驚醒。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恨意與恐懼。不能慌,絕對不能慌。他重活一世,不是為了重蹈覆轍的。
他抬起眼,目光掃過笑意盈盈的姐姐,又看了看一旁沉默的父親。他們都還不知道,眼前這個彬彬有禮的年輕人,將會是他們家庭分崩離析的***。
林耀的嘴角扯出一個僵硬至極的弧度,聲音干澀沙啞,從喉嚨里擠出兩個字:“你好。”
他沒有去握那只手。
氣氛瞬間有些尷尬。顧盼連忙打圓場:“哎呀,我弟就這德性,書呆子,認生!蘇銘你別介意啊。”
蘇銘倒也不惱,自然地收回手,笑了笑:“沒事,弟弟還在上學吧?看著就聰明。”
聰明?林耀心里冷笑。是啊,正是因為上一世不夠聰明,才只能眼睜睜看著家破人亡,看著行兇者和受害者都得不到公正的審判。所以這一世,他才要把那些枯燥的法條一個個全都塞進腦子里,刻進骨頭里。
他要的,從來不是讓蘇銘償命。他要的是,姐姐好好地活著,這個家,完完整整。
林耀不再看蘇銘,徑直走到沙發另一頭坐下,拿起一個橘子,低著頭,一言不發地慢慢剝著。橘子皮被一瓣瓣剝開,清新的氣味彌漫開來,卻驅不散他心頭那股濃重的血腥味。
橘子皮下的白色筋絡被他一根根耐心地撕扯下來,仿佛在進行一場精細的外科手術。他必須阻止這場婚姻,阻止所有悲劇的源頭。可怎么才能不動聲色地把他們分開?林耀的腦子飛速運轉,思緒卻亂成一團麻。
客廳里的氣氛依舊熱絡。顧盼不知從哪翻出一本舊相冊,指著一張自己豁著門牙的童年照,逗得蘇銘輕笑出聲。顧蘭香看著他們,臉上的笑意更深了,時不時插句話,問問蘇銘家里的情況,言語間已然透出丈母娘看女婿的熟稔。
只有林繼宗,始終沉默地靠在沙發上,手里端著一杯熱茶,目光在蘇銘和自己一雙兒女身上來回逡巡,看不出喜怒。
片刻后,林繼宗放下茶杯,起身走向電話。
“喂,姐,在家嗎?盼盼帶男朋友回來了,對,晚上在家里吃飯……你把盼盼那屋收拾一下,讓她今晚先搬你家去住。嗯,她房間,就當客房給蘇銘住。”
林繼宗的聲音不大,卻像一記重錘砸在林耀心上。
客房?他竟然把 姐姐的 房間,直接當成了給蘇銘的客房!
林耀捏著橘子的手猛然收緊,飽滿的果肉被擠壓變形,汁水順著指縫流下來,黏膩冰涼。他霍然起身,動作大得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爸。”
林耀的聲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啞,卻成功讓客廳瞬間安靜下來。林繼宗握著電話聽筒,回頭看他,眉頭微皺。
顧盼不高興地嘟囔:“林耀你又發什么神經?”
林耀沒理她,目光直直地看著自己的父親,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姐的房間怎么能給外人住。家里書房不是有張折疊床嗎?收拾一下就行了。”
他頓了頓,視線若有若無地掃過一臉錯愕的蘇銘,補充道:“讓一個第一次上門的男人住我姐的臥室,不合適。”
“你!”顧盼氣得臉都紅了,這話直接是說蘇銘是外人。
蘇銘的笑容也僵在臉上,連忙站起來打圓場:“叔叔阿姨,沒關系的,林耀說得對,是我考慮不周。我住書房就好,或者我出去住酒店也方便。”
顧蘭香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也覺得小兒子的話雖然不中聽,但道理是那個道理。“繼宗,要不就讓蘇銘住書房吧?小耀那孩子說話直,你別往心里去。”后半句是對蘇銘說的。
林繼宗盯著林耀看了幾秒,眼神深沉。他這個兒子,今天有點不一樣。他對著電話那頭淡淡地改了口:“……算了,我還是把書房收拾一下吧。”
掛了電話,林繼宗坐回原位,客廳里融洽的氣氛,終究是被撕開了一道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