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律師,”蔡茜在床上虛弱而又堅定地說:“我想離婚!”
“哦,”趙長平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有些吃驚地看著眼前這個瘦弱的女孩。他低頭掃了一眼卷宗上“撫養費”三個字,再抬眼時,目光里多了幾分探究:“我以為是追討撫養費的案子,現在怎么成了離婚案?”
蔡茜的嘴唇有些干裂,但聲音異常清晰:“這段感情始于欺騙,因為孩子才有了這段婚姻,她的出生是因為無奈。我不想困在這場婚姻的牢籠中,也不想讓孩子在這種家庭成長,我不要他的撫養費,但我必須離婚!”她一口氣說完,胸口微微起伏,將所有壓抑的委屈和憤恨都傾倒了出來。
聽完全部,趙長平沒有立刻表態,指節在桌上輕輕叩了兩下,屋子里里一時只有這單調的聲響。他沉吟許久,才緩緩開口。
“蔡小姐,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有件事我必須先講清楚。”他語氣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業性,“孩子出生了,就有了她獨立的民事權利。她有權要求她的父母依法承擔撫養她、教育她的義務。反過來,她的父母在年老后,也有權要求她承擔贍養的義務。說白了就是,即便她的生父一天沒養過她,一分錢沒給過她,但他依然是她法律上的父親。將來他老了、病了,拿著親子鑒定去法院,法律照樣支持他要求孩子贍養的訴求。所以,你單方面放棄撫養費,在法律上沒有任何意義,甚至可以說是給你和孩子將來埋下了一顆雷。”
“什么?”周莉莉第一個沒忍住,噌地一下站了起來,聲音拔高了八度:“你的意思是,我們現在一分錢不要他的,將來他老得動不了了,還得我姐們兒的閨女去給他端屎端尿?憑什么?他怎么不上天呢?”
顧盼連忙拉了她一把,但眉頭也緊緊鎖著,向趙律師確認:“趙律師,從法律上,真的是這么規定的?”
“是的。”趙長平肯定地點頭,“孩子未成年,你們隨時可以依法向他主張撫養費。”
蔡茜的臉色白了又白,她攥緊了身下的床單,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可我和他簽了婚前協議,”她抱著最后一絲希望說,“財產收入歸各自所有,與對方無關。”
“這個協議只在你們夫妻之間有法律效力,但對孩子無效。”何慧中輕聲解釋,打破了蔡茜的幻想,“你可以,也必須以孩子的名義向法院起訴,要求他支付撫養費。如果他拒絕,可以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
周莉莉氣得來回踱步,嘴里沒停:“這叫什么事兒!要他付錢的時候他可以當老賴,躲著不給;等他老了要錢了,我們還不得不給他養老?這是保護好人還是保護無賴的?太惡心了!”
“所以,”趙長平的聲音適時地切入,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來,“我給你的建議是,婚,必須離;撫養費,一分都不能少。法律是工具,他可以利用法律的漏洞耍無賴,你們就要用法律的武器保護自己。孩子現在未滿兩周歲,只要你堅持,法院大概率會判給你。”
“那么,這孩子就真的無法擺脫為那個無賴養老的命運嗎?”蔡茜攥著床單,不甘心地追問。
趙長平沉吟片刻,目光落在蔡茜蒼白的臉上:“法律上,只有一種情況可以完全切斷這種義務。那就是,你作為孩子的監護人,以存在特殊困難無法撫養為由,在征得她生父書面同意后,將孩子送由他人合法收養,并辦理完整手續。從收養關系成立那天起,她與你們再無法律上的權利與義務。”
送養。
這兩個字像兩塊冰,砸在屋里每個人的心上。周莉莉想說什么,卻被顧盼用眼神按了下去。空氣凝固了,蔡茜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顫抖。許久,她抬起頭,眼里是疲憊后的平靜:“先起訴離婚吧。”
然而,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一個星期后,趙長平的電話打了過來,語氣里帶著一絲古怪:“蔡小姐,你丈夫蘇銘,我找到他了。”
“他在哪?”
“看守所。”趙長平頓了頓,“他因涉嫌合同詐騙被捕了,案值不小,初步估計,可能會判三年以上。”
電話這頭,周莉莉一把搶過手機,對著聽筒就喊:“真的假的?老天開眼了!這種人渣就該在里面踩縫紉機踩到冒火星!”
蔡茜接過電話,對著那頭的喧囂,只覺得一陣恍惚。她掛了電話,在床上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她撥通了趙長平的電話,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趙律師,麻煩您,幫我的孩子找一個好的收養家庭吧。”
看守所的會見室里,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趙長平見到了穿著號服的蘇銘。他比照片上看起來憔悴不少,但眼神里依舊是那種熟悉的飄忽和算計。
“蔡茜生了,是個女兒。”趙長平開門見山,公事公辦地陳述,“她要離婚。同時,她沒有能力單獨撫養,準備把孩子送養。需要你簽署一份同意送養申明書。”
蘇銘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點不屑。
趙長平不理會他的表情,繼續說:“當然,你也可以不同意。那么作為孩子的父親,你必須支付撫養費。我會立刻向法院提起訴訟,在你被定罪后,從你的個人財產,包括未來的勞動報酬中,按月強制執行,直到孩子十八歲。”
“錢”這個字眼顯然刺痛了蘇銘。他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立刻換上了一副通情達理的嘴臉:“哎呀,她一個女人家帶孩子多不容易,我同意,我同意送養!我這也是為了孩子好嘛。”
趙長平從公文包里拿出文件和印泥,通過窗口遞過去:“簽字,按手印。”
蘇銘毫不猶豫地簽了字,紅色的指印按得又重又清晰,仿佛生怕對方反悔。
“好了,”趙長平收回文件,準備結束會面,“關于離婚的事,擇日開庭。”
“等等!”蘇銘急了,手掌拍在玻璃上,“送養我同意,婚不能離!”
趙長平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瞇起:“理由?”
“我……我總要有個家吧?”蘇銘說得理直氣壯,“我出去以后,總不能連個老婆都沒有吧?孩子送人了就送人了,以后我們還能再生!最好生個兒子!”
趙長平看著他,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他拿起公文包,站起身,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轉身離去。
他只覺得,蔡茜那個決定,真是她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