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后,李磊訂了滬市一家本幫菜館的包間,請兩家人正式見面。
他爸媽是頭一回來這么大的城市,從車站出來就有些拘謹。李磊的父親***皮膚黝-黑,手上全是老繭,話不多,只是不住地打量著四周的高樓。他母親周玉芬則不一樣,眼神活泛,透著一股精明,一路上嘴就沒停,反復(fù)叮囑李磊待會兒見了人要機靈點。
包間里,林繼宗和顧忠賢已經(jīng)到了,同來的還有林昭。
李磊推開門,搓了搓手,笑著介紹:“爸,媽,這位是林叔,這位是顧叔,是顧盼的生父和養(yǎng)父。這是林老師,是顧盼的養(yǎng)母。”
***只是憨厚地點了點頭,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周玉芬卻已經(jīng)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林總,顧先生,久仰了。我們家李磊給你們添麻煩了。”她沒喊他叔,而是先用了敬稱,把姿態(tài)放得很正。
林繼宗和顧忠賢跟她握了手,客氣了幾句,目光卻在她和她丈夫身上轉(zhuǎn)了一圈。
菜一上來,氣氛還有點僵。周玉芬端起酒杯,站了起來,包間里頓時一靜。
“林總,顧先生,我不太會說話,就借這杯酒,說三句心里話。”她先看向林繼宗和顧忠賢,“第一句,是感謝。我們李磊,就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能得二位賞識,在滬市有份體面的工作,站穩(wěn)腳跟,這是我們家天大的福分。我替他爸,敬你們一杯,謝謝你們的知遇之恩。”
她仰頭干了,給自己滿上,毫不扭捏。
林繼宗和顧忠賢對視一眼,沒說話,也跟著喝了。
“這第二句,是拜托。”周玉芬的目光轉(zhuǎn)向了桌上的空位,仿佛顧盼就坐在那兒,“我們家什么條件,李磊肯定也跟你們交底了。不瞞你們說,來之前我心里真沒底,怕我們家底子薄,耽誤了盼盼那樣金枝玉葉的好姑娘。謝謝你們不嫌棄,還愿意給我們兩家這個機會。你們把心尖尖上的人嫁過來,我們不能光拿嘴說事。我家沒閨女,以后盼盼就是我親閨女。我今天把話放這兒,以后李磊要是敢讓盼盼受半點氣,不用等你們開口,我這個當媽的第一個不答應(yīng)!”
這話說得又狠又實在,帶著北方人特有的那股勁兒,把旁邊的***都聽得一愣,隨即重重地點了點頭。李磊哭笑不得,只能摸了摸鼻子。
顧忠賢臉上的笑意深了些,他最擔心的就是親家不明事理,現(xiàn)在看來,是他多慮了。
周玉芬又舉起了第三杯酒:“這最后一句,是盼望。以后咱們就是一家人了,盼著兩家能像走親戚一樣常來常往。盼盼愛吃南方的菜,我們家過年就包南方的餛鈍。我們愛吃北方的餃子,也歡迎你們來嘗嘗。以后一桌飯,有南有北,日子才更有味道,更和美。”
她這番話,既呼應(yīng)了李磊上次的表態(tài),又說得敞亮實在。
一直沒怎么說話的林繼宗,嘴角終于揚了起來。他親自提起酒瓶,繞過桌子,走到***身邊,給他滿上了一杯。
“老哥,好話都讓你媳婦說完了,顯得我們多小氣似的。”林繼宗拍了拍***的肩膀,“咱們倆喝一個。孩子的事,就這么定了。”
***黝-黑的臉上泛起紅光,他不太會說場面話,只是端著酒杯,嘴里重復(fù)著:“好,好,定了。”
滿室的拘謹,徹底煙消云散。
酒過三巡,氣氛已是熱絡(luò)。林繼宗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看似隨意地開了口:“親家,孩子們的事定了,咱們也得為他們將來打算。這年輕人成家,總得有個自己的窩。”
這話一出,周玉芬剛夾起一塊肴肉的手停在半空,***也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這是繞不開的坎。
周玉芬臉上有些發(fā)熱,正要開口,卻聽林繼宗繼續(xù)說道:“我們家盼盼畢業(yè)后自己攢了點錢,我們又添了些,前年在市區(qū)買了套三居室。地方不大,年輕人住著還算方便。”他頓了頓,看向李磊,“裝修還是李磊盯著的,那小子審美不錯,弄得挺像樣。”
李磊沒想到他會這么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周玉芬和***對視一眼,心里一塊大石落了地,可另一塊更大的石頭又壓了上來。人家連婚房都準備好了,自家這邊要是太寒酸,實在說不過去。
周玉芬放下筷子,臉上雖有難色,話卻說得坦蕩:“親家,不瞞你們說,我和他爸就是地里刨食的,沒什么大本事。這些年供兩個孩子讀書,也沒攢下什么錢。這彩禮,我們是按老家的規(guī)矩準備了點,圖個吉利,就是怕委屈了盼盼這好孩子……”
她話音未落,一直悶聲不響的***有了動作。他彎下腰,從腳邊那個洗得發(fā)白的帆布挎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用紅紙包得方方正正的東西。他站起身,走到林繼宗面前,雙手將紅紙包奉上,嘴里只說出幾個字:“親家,給盼盼的。”
林繼宗接過來,入手不厚,但沉甸甸的。他當著眾人的面打開,里面是一沓嶄新的百元鈔票,最上面還有一張孤零零的一塊錢。
周玉芬適時解釋道:“這里是一萬零一塊,寓意是‘萬里挑一’。錢不多,是我們的心意。”
一萬零一。對林繼宗和顧忠賢來說,并不算多。但對眼前這個男人,這可能是他頂著烈日,彎著腰,一擔擔糧食挑出來的血汗錢。林繼宗的心頭微微一震,他鄭重地將錢收好,看著***:“親家言重了。這個彩頭好,太好了!你家李磊是萬里挑一的好小伙,我家盼盼也是萬里挑一的好姑娘,絕配!”
說完,他轉(zhuǎn)身,將那個紅紙包遞給了顧忠賢:“姐夫,盼盼跟你姓,是老顧家的千金。這聘禮,理應(yīng)你收著。”
顧忠賢眼眶有些發(fā)熱。這個小舅子,在外面雷厲風行,但在家里,卻時時刻刻記著他這個養(yǎng)父的身份,給足了他體面。他點了點頭,接過了錢,心中已有了計較。他從自己的皮包里拿出一沓簇新的用銀行封條捆著的新鈔,拆開,連同***給的一萬零一,一并推到桌子中央。
“親家母剛才那番話,說得我心里熱乎乎的。咱們不是賣女兒,是給孩子們的未來添磚加瓦。”顧忠賢笑著,把那張一塊錢單獨抽了出來,揣進自己口袋,“這個‘一’,我收下了,寓意是‘一心一意’。剩下這兩‘萬’,就算我給兩個孩子的啟動資金,祝他們‘雙宿雙飛’,日子越過越好!”
他這么一說,既收下了李家的心意,又不動聲色地把錢加倍還了回去,還說得滴水不漏,喜氣洋洋。
一直沒怎么說話的林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帶頭鼓起了掌:“說得好!祝兩個孩子雙宿雙飛,白頭偕老!”
滿屋子的人都跟著笑了起來,最后的隔閡與計較,也在這笑聲中,徹底化為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