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涪城的輪廓在寒風中若隱若現。劉諶憑欄而立,城頭的積雪被夜風卷得四散紛飛,他望著遠處鄧艾大軍可能出現的方向,眸中星火未熄。
“王上,此戰大捷,軍中士氣如虹!”諸葛尚踏雪而來,甲胄上的冰碴簌簌墜落,語氣難掩振奮。
劉諶微微頷首,指尖在冰冷的城磚上輕叩:“傳令下去,趁夜加固城防,清點軍械。鄧艾老狐貍絕不會善罷甘休,真正的硬仗,還在后頭?!?/p>
“諾!”諸葛尚抱拳而去,轉身時,望著劉諶挺拔的背影,心中已生出難以言喻的敬畏。這位北地王,與傳聞中那個溫文爾雅的皇子判若兩人。
縣衙內,燭火跳動。劉諶端坐案前,目光如刀,落在階下瑟瑟發抖的涪城令周封身上。這四十余歲的文官此刻面如土色,額頭抵著青磚,連呼吸都帶著顫音。
“周縣令,”劉諶的聲音不緊不慢,卻帶著刺骨的寒意,“鄧艾大軍,何時能抵涪城?”
此人受蜀漢俸祿多年,鄧忠一到便獻城投降,按劉諶的性子,本當誅滅九族。
周封喉結劇烈滾動,冷汗浸透了官袍:“回、回大王,最多三日……鄧忠曾言,主力距此不過百里,輕裝疾行,每日能進四十里……”
劉諶與諸葛尚交換眼色,皆從對方眼中看到凝重——他們剛占涪城,鄧艾的三萬精銳已近在咫尺。
“帶下去,看好了?!眲⒅R揮了揮手,待親兵押走周封,立刻鋪開地圖,“子崇,你看如何?”
諸葛尚俯身細看,眉頭緊鎖:“我軍僅三千騎兵,加降卒也不過四千。鄧艾三萬虎狼之師,硬拼絕無勝算。王上,是否退守綿竹,與父親合兵?”
“不可?!眲⒅R的手指重重按在涪城位置,“若退,便是將涪水以北拱手讓人。屆時鄧艾糧道暢通,我軍更難抵擋。你父親麾下七萬大軍,號稱精銳,實則久居成都,早失戰心,怎敵鄧艾的西北銳士?”
諸葛尚默然——父親的軍隊,他比誰都清楚。
“可兵力懸殊……”
劉諶忽然笑了,眼底閃過一絲狡黠:“所以,我們要‘一讓涪城’?!?/p>
“一讓?”諸葛尚面露困惑。
“傳令全軍,準備撤出涪城。”劉諶語速加快,開始布置,“你帶一千五百騎押送糧草輜重,沿涪水南岸退回綿竹,沿途故意丟棄些糧草,做得像潰逃。我率余部藏于城北鷹愁澗,伺機而動?!?/p>
他頓了頓,補充道:“讓周封出面,告知百姓魏軍將至,勸他們暫避山中。另外,轉告你父親,死守綿竹,沒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得出戰。何時反擊,我自有調度。”
諸葛尚眼中驟然亮起:“王上是要……”
“鄧艾多疑,得給他顆定心丸?!眲⒅R拍了拍他的肩,“去吧,小心行事?!?/p>
“諾!”
當夜,涪城暗流涌動。周封帶著衙役挨家挨戶敲鑼,哭嚎著勸百姓入山避禍;蜀軍則分批次悄悄撤出,輜重隊伍故意拖沓,糧袋“不慎”掉落的聲響在寂靜的街巷中格外清晰。
三日后,鄧艾的大軍抵達涪城北郊。老將軍勒馬立于雪原,花白的胡須上凝著冰碴,銳利的目光掃過城門大開的城池。
“大將軍,哨探回報,蜀軍已撤?!备睂⑻锢m低聲道。
這時,幾名騎兵押著披頭散發的周封趕來。周封滾鞍下馬,“噗通”跪倒在雪地里,哭喊著:“大將軍!劉諶那廝聞聽大軍將至,連夜逃往綿竹了!臨走前強征糧草,還逼百姓入山……”
“劉諶?”鄧艾瞇起眼,“劉禪第五子,北地王?”
“正是!”周封哭得涕淚橫流,“此人兇戾異常,入城便斬不降之士,師纂將軍已死于其手,少將軍……少將軍也被生擒了啊!”
“什么?”鄧艾猛地攥緊韁繩,馬蹄在雪地里刨出深坑,“師纂陣亡?鄧忠被擒?”他轉向田續,“此子竟有其祖之風?為何此前毫無消息?”
司馬昭伐蜀前,早已摸清蜀漢底細,連宦官黃皓的勢力都了如指掌,卻從未聽過劉諶有何過人之處。如今這北地王突然殺出,生擒其子,斬殺大將,著實令人心驚。
“周縣令倒是忠心。”一旁的王頎冷笑,“怎么沒隨蜀軍同逃?”
周封臉色一白,隨即哭得更兇:“下官是假意投降,只為等候將軍??!劉諶本要殺我,幸得諸葛尚勸阻,說留我可安撫百姓……”
鄧艾抬手止住他的哭訴,目光重新投向涪城:“蜀軍糧草如何?”
“不足!”周封連忙道,“下官親耳聽見他們抱怨,糧草只夠三日,這才急著退回綿竹!不過……他們帶走了不少輜重?!?/p>
鄧艾眼中精光一閃,對田續道:“傳令,全軍入城休整半日,午后追擊!”
“將軍三思!”田續急勸,“蜀軍撤退有序,恐有埋伏。不如死守涪城,等待后援……”
“機不可失?!编嚢瑪嗳坏?,“若讓劉諶與諸葛瞻合兵,更難對付。如今他們糧草不濟,正是追擊良機!成都的糧草,多半已運去劍閣給姜維了。”
田續還想再勸,鄧艾已策馬向前:“入城!”
涪水南岸,諸葛尚的騎兵隊正緩緩前行。副將看著路邊“遺落”的糧袋,不解道:“將軍,為何要丟糧草?”
“王上說,釣魚需餌?!敝T葛尚回頭望了眼北方的山巒,唇角微揚,“鄧艾生性謹慎,得讓他信了我們真的潰逃。”
他心中默念:王上,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與此同時,城北鷹愁澗的天然洞穴內,劉諶正就著冰水啃干糧。一千五百名將士擠在洞內,雖寒風刺骨,卻無一人抱怨——皇子尚且與他們同甘共苦,誰還能有怨言?
“王上,鄧艾已率大軍入城,后隊正陸續跟進!”親衛劉能掀簾而入,臉上帶著喜色。
劉諶將最后一口干糧咽下,擦了擦嘴角:“好!告訴弟兄們,鄧艾上鉤了。咱們再忍兩日,待他主力追出涪城,便回師奪城!”
洞穴外,風雪更急,仿佛在為即將到來的奇襲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