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游的話語像一塊投入死水的石頭,在眾人心中激起絕望而猙獰的漣漪。廳內(nèi)原本被恐懼壓制的憤怒,此刻找到了一個極端的方向,驟然沸騰。
“許兄所言極是!”一名面容瘦削、眼神銳利的官員猛地站起,他是掌管成都部分城門戍衛(wèi)的校尉令狐盛,手中微有實權(quán)。“劉諶此舉,已自絕于天下!他今日能構(gòu)陷譙公,明日就能讓我們所有人死無葬身之地!這已非政見之爭,而是你死我活!”
“沒錯!等他羽翼豐滿,推行那什么新政,必然安插親信,削奪我等權(quán)位,到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另一人接口道,臉上滿是狠戾。
所謂仇恨,一切皆為利益。有劉氏坐鎮(zhèn)川中,北方強敵隨時會南下,一番殺戮之后,劉氏自然會遭殃,但川中的世家豪族也會跟著后面倒霉。
眼下劉諶雖然擊敗了鐘會,但在改革的過程中,川中的世家豪族利益受到了傷害,看看,內(nèi)閣五人之中,除掉郤正之外,就再也沒有川中之人。
炎漢十軍之中,擔(dān)任大將軍的也沒多少。不是元從,就是荊州,少有幾個才是川中人士,最起碼不是自己熟悉的人。
“唯有讓其猝然消失,方能破解此局!此人雖然有些功勛,但也不可有此跋扈逼父、構(gòu)陷大臣的狂悖親王!”
群情洶涌,殺機彌漫。仿佛只有劉諶的鮮血,才能洗刷他們此刻的屈辱與恐懼,才能挽回那看似已傾覆的局面。
譙周坐在交椅上,聽著這越來越露骨的弒殺之議,身體難以抑制地微微顫抖。他渾濁的老眼掃過一張張因激動和恐懼而扭曲的面孔,心中涌起巨大的悲涼和更深的驚懼。他緩緩閉上眼,仿佛要隔絕這令他窒息的氣氛,良久,才用盡力氣般揮了揮手,聲音干澀而疲憊:
“老夫……老了。只想守著這點祖產(chǎn),茍全性命于亂世。”他停頓了一下,氣息微弱,“你們……你們欲行何事,老夫不知,亦不參與。今日之后,若非陛下傳召,老夫便稱病不出,靜養(yǎng)天年了……諸位,好自為之。”
這就是明確的切割和默許。他不贊成,但也不會阻止;他預(yù)見了危險,卻選擇了逃避。他將自己摘了出去,留給許游等人一個模糊的空間,也撇清了自己未來的干系。
譙周是不敢了,自己已經(jīng)被劉諶警告一番,足以說明對方是不會殺自己的,但若是參與其中,不管事后結(jié)果如何,都難逃一死。
真以為進入成都的天策軍是紙糊的不成?諸葛沖、鄧忠都是依劉諶而活,誰敢殺了劉諶,必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譙周老了,不為自己的名聲考慮,最起碼也要為自己的子孫后代考慮。
許游等人得到了這近乎默許的暗示,眼中最后一絲猶豫也消失了。他們互望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決絕與狠色。
“譙公保重!”許游率先拱手,語氣決然,“我等也是為了益州一脈,為了大漢社稷,不得已行此險招!事成之后,再來向譙公請罪!”
說罷,他不再多看那仿佛瞬間又蒼老十歲的譙周,轉(zhuǎn)身便帶著一眾核心官員,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這壓抑的廳堂。
沉重的木門再次開啟又關(guān)上,隔絕內(nèi)外,也仿佛將一場陰謀正式推出了巢穴。
譙周獨自坐在空蕩昏暗的大廳里,聽著門外車馬聲漸遠,最終消失在寂靜的巷弄中。
燭火噼啪一聲爆了個燈花,映照著他灰敗而復(fù)雜的臉,他深深嘆了口氣,那嘆息聲里充滿了無力回天的頹喪和對未來的深深憂慮。
離開譙府,許游并未讓眾人散去,而是以眼神示意,一行人默契地轉(zhuǎn)向附近另一處由益州大族提供的、更為隱秘的別院。此地早已心腹把守,確保萬無一失。
密室之內(nèi),燈火通明,氣氛卻比在譙周府上更加熾烈和肅殺。沒有了最后的顧忌,殺意如同出鞘的利刃,寒光逼人。
“諸位,譙公默許,我等已無退路!”許游沉聲道,目光掃過在場十幾名核心成員,這些人要么是家族擁有眾多私兵部曲,要么是在城中擔(dān)任職務(wù)、能行方便之人。冷哼道:“劉諶必須死,而且宜早不宜遲!絕不能讓他順利組建內(nèi)閣、推行新政,否則根基一穩(wěn),我們再難動搖!”
“不錯,看看劉諶從漢中到成都,一路鮮血,不僅僅是勘察田畝,更是查人口。再這樣下去,我們隱匿的人口也會被翻出來。”有人惡狠狠的說道。
“劉諶不死,天下難安!”
這些家伙對劉諶,現(xiàn)在是又恨又怕,生怕對方下一刀會斬在自己的腦袋上。
“許公,你說如何做?我等皆以你馬首是瞻!”令狐盛迫不及待地應(yīng)道。
許游眼中寒光一閃,壓低了聲音:“劉諶如今聲望正隆,又得陛下允準(zhǔn)推行改制,必然頻繁出入宮禁、王府,也會巡視各衙署。但他畢竟初掌大權(quán),親信護衛(wèi)未必能立刻周全。這便是我們的機會!”
他走到案前,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粗略畫出宮門到秦王王府及主要官署的大致路線。
“先觀察一番,想來那劉諶雖謹慎,但近日事繁,哪天對方離宮較晚,護衛(wèi)隨從少的時候。尋找他常走的這幾條路徑,其中有些街巷相對僻靜,是動手的好地方。”
“我們各家能立刻調(diào)動的心腹死士、可靠私兵,能有多少?”許游看向在場掌握武力的幾人。
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將沉吟片刻:“倉促之間,要絕對可靠、敢行此事的,某家可出一百三十人。”
“我家有七十余悍勇部曲。”
“某可出五十人……”
幾人迅速合計,竟也湊出了近千名亡命之徒。這股力量在成都城內(nèi),用于一次精心策劃的突襲暗殺,已堪稱驚人。
“好!”許游拳頭砸在掌心,大喜道:“人數(shù)足矣!但我們不能硬沖儀仗,那是送死。必須設(shè)伏,力求一擊必中,遠遁千里!”
令狐盛接口道:“我所轄西門戍衛(wèi),有幾個弟兄是自家子侄,可靠。我可安排他們在行動之夜值守,或提供方便,至少能保證事發(fā)后一段時間內(nèi),城門不會立即關(guān)閉,讓死士有機會脫身。”
“妙!”許游贊道:“還需準(zhǔn)備強弓勁弩!最好能有幾具軍中的弩機,射程遠,威力大,任他劉諶如何勇武,也難逃亂箭穿心!”
“弩機恐怕難弄,但獵虎用的硬弓和私藏的重箭,可以想辦法湊出一些。”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一個粗糙但惡毒的計劃迅速成型:調(diào)動各家死士私兵,攜帶強弓硬弩,
伺機刺殺劉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