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總是能精準地找到眼皮最薄的地方,然后用一種不容拒絕的姿態把人從深度睡眠里粗暴地拖拽出來。
源賴清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呻吟,
精神力的過度消耗,后遺癥比單純的熬夜通宵要猛烈得多。
他摸索著抓過床頭的手機,瞇著一只眼睛看了看時間。
才七點半。
對于一個習慣了踩點進教室的大學生來說,這個時間醒來簡直就是一種酷刑。
就在他準備把手機扔到一旁,試圖與周公再續前緣的時候,屏幕頂端彈出的一條通知,讓他瞬間清醒了一半。
是LINE的消息。
發送人:【月島奈】。
消息內容極其簡潔,甚至連個標點符號都帶著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氣。
【明天社團活動室見。】
“……”
源賴清盯著那行字,沉默了足足十秒鐘。
他甚至能想象出對方發送這條消息時的表情——絕對是面無表情,眼神冰冷。
頭好痛。
源賴清把臉埋進柔軟的枕頭里,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哀嚎。
為什么穿越了還要上學?為什么上了學還要參加社團?為什么參加社團還要碰上這種堪比期末答辯的破事?
就在他自暴自棄的時候,臥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了。
“少主,您醒了嗎?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是青川加奈的聲音,一如既往的輕柔溫和。
“醒了……馬上就來。”
源賴清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拖著仿佛不屬于自己的身體走向了洗手間。
十分鐘后,換上一身干凈校服的源賴清坐在了餐桌前。
桌上擺著精致的日式早餐,烤得恰到好處的秋刀魚,厚蛋燒,味增湯,還有一小碟腌蘿卜。
青川加奈安靜地站在一旁,為他添上一杯溫熱的麥茶。
她穿著一身得體的女仆裝,烏黑的長發在腦后束成一個簡單的馬尾,整個人散發著一種沉靜而溫柔的氣質。
源賴清喝了一口茶,感覺混沌的大腦稍微清醒了一些。
“對了,少主。”加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經意地提起,“您昨晚換下的外套,似乎沾染了些許不潔的氣息,我已經徹底凈化過了。”
“哦?是嗎,辛苦你了,加奈醬。”
源賴清隨口應道。
所謂的“凈化”,當然不是陰陽師那種需要借助符咒和外物的粗糙手段。
而是用她自身那精純的、與源賴清同源的靈氣,將衣物上殘留的,任何可能被陰陽寮的精密儀器檢測出來的修真氣息,連同那小巷里的塵埃與氣味,一同抹消得干干凈凈。
不留一絲痕跡。
這是她身為“守護者”必須為少主掃清的障礙。
吃完早飯,源賴清背上書包,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準備出門。
“少主,請慢走。”
加奈躬身相送,直到公寓的門在面前合上,她才緩緩直起身。
她走到窗邊,靜靜地望著源賴清逐漸遠去的背影,眼神中帶著一絲欣慰,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少主已經開始踏上屬于他的舞臺了。
而她只需要在幕后為他掃清一切塵埃。
東京大學的校園,一如既往地充滿了青春與活力。
標志性的安田講堂在晨光下顯得莊嚴肅穆,通往教學樓的銀杏大道上,金黃色的葉子鋪了滿地,三三兩兩的學生說說笑笑地走過,構成了一副和平而美好的畫卷。
源賴清低著頭,盡量把自己縮在人群里,試圖以最低的存在感溜進教學樓。
可惜,有時候你越想低調,
麻煩就越是會像裝了GPS一樣精準地找上門來。
就在他即將踏上教學樓臺階的那一刻,一道火紅色的身影,如同憑空出現一般,擋在了他的面前。
“喲,這不是我們源氏大名鼎鼎的‘廢物’少主嗎?”
這聲音,這語調,這撲面而來的壓迫感。
除了藤原千夜,不做第二人想。
源賴清抬起頭,果不其然,看到了那張妖冶而又寫滿了“不爽”二字的俏臉。
藤原千夜雙手抱在胸前,豐滿的曲線被裁剪合身的校服勾勒得淋漓盡致。
她那頭火焰般的紅色長發在晨風中微微飄揚,一雙漂亮的鳳眼微微瞇起,正用一種審視的、帶著強烈侵略性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
和昨晚那種幾乎要失控的暴躁不同,今天的藤原千夜,雖然依舊高傲,但那股咄咄逼人的氣勢里,更多的是一種不加掩飾的探究。
“早上好啊,藤原同學。”源賴清露出了一個標準的、毫無誠意的社交微笑,“今天天氣真不錯,不是嗎?”
“少給我裝傻。”
藤原千夜顯然不吃這套,她向前逼近一步,那股夾雜著高級香水和淡淡硫磺味的氣息瞬間籠罩了源賴清。
“昨天晚上,那到底是什么?”她壓低了聲音,“別想用你那套歪理蒙混過關。那種力量,我看得清清楚楚,絕對不是陰陽術!”
你又來。
源賴清在心里嘆了口氣。
他就知道,這倆姑奶奶一個都跑不掉。
“藤原同學,你是不是宿醉還沒醒?”源賴清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昨天晚上發生了什么嗎?”
打死不承認,這是應對盤問的第一準則。
“你!”
藤原千夜的鳳眼瞬間瞪圓了,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就在她積蓄的怒火即將爆發,準備不顧形象地揪住這家伙的衣領好好“講講道理”的時候。
一個冰冷清澈,不帶絲毫感情波動的聲音,從不遠處悠悠傳來。
“藤原同學,你的聲音太大了,會影響到其他同學。”
源賴清和藤原千夜同時轉過頭。
只見月島奈正邁著優雅而沉穩的步伐,緩緩向他們走來。
她依舊是那身一絲不茍的校服,銀白色的長發如同月光凝成的瀑布,垂在身后。
她只是靜靜地走著,卻仿佛自帶了一片絕對零度的氣場,讓周圍喧鬧的空氣都為之凝固。
藤原千夜看到她,好看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臉上的不爽又加深了幾分,但那股即將爆發的氣勢,卻下意識地收斂了許多。
很顯然,對于自己這位從小到大的宿敵,她還是存有幾分忌憚的。
月島奈徑直走到兩人面前,完全無視了藤原千夜那仿佛要噴出火來的目光,她只是平靜地看向源賴清。
“關于裂口女事件的報告需要提交給陰陽寮,下午大家應該都沒課,到時我們去活動室談。”
她的聲音不大,但語氣卻不容置喙。
這下齊活了。
......
都市傳說研究部的活動室,一如既往的冷清。
陽光透過干凈的玻璃窗灑在地板上,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塵埃,以及一股淡淡的、舊書本和紅茶混合的香氣。
但今天的氣氛卻與往日的悠閑截然不同。
源賴清、藤原千夜、月島奈,三人呈三角形分坐在活動室的長桌旁,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藤原千夜雙臂抱胸,靠在椅背上,一臉不耐地用手指敲擊著桌面,發出“噠、噠、噠”的輕響,仿佛在催促著什么。
源賴清則癱在椅子上,一副沒睡醒的懶散模樣,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這場活動的發起者月島奈,則慢條斯理地從自己的書包里,拿出了一份印有陰陽寮特殊徽記的正式事件報告表格。
她將表格推到桌子中央,那張白紙黑字的表格,此刻仿佛成了一份審判書。
“陰陽寮的報告,要求詳細記述事件的起因、經過、結果,以及對怨靈的處理方式和能量等級評估。”
月島奈緩緩開口,聲音清冷,打破了室內的沉默。
她的目光依次掃過藤原千夜和源賴清,最后定格在了表格那最核心的一欄上。
【怨靈凈化方式】。
核心問題,被毫不留情地擺在了臺面上。
如何描述一個被非“靈素”力量凈化的怨靈?
這是一個繞不開的問題。
一旦落筆,就意味著他們三個人必須對這份報告的內容共同負責。
藤原千夜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她雖然好勝,但并不傻。她很清楚,源賴清昨晚展現出的那種詭異力量,一旦如實上報,會引起多大的風波。
到時候,別說源賴清這個“變異體”會被陰陽寮抓去切片研究,就連她們兩個在場的目擊者,恐怕也要被無窮無盡的盤問和調查煩死。
麻煩。
這是三位性格迥異的大少爺大小姐,此刻心中唯一的共同想法。
眼看著氣氛越來越僵,源賴清知道自己不能再裝死了。
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用他那標志性的、仿佛對一切都無所謂的懶散語氣,率先提出了一個建設性的意見。
“這個嘛……我看不如就這么寫……”
他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那份報告。
“就寫……我們遇到了裂口女的怨靈,然后對她進行了深刻的思想品德教育,那個怨靈小姐姐幡然醒悟,覺得自己這樣下去是不對的,人生毫無意義,于是自己想通了,就地升天了?”
“……”
“……”
空氣有那么一瞬間是完全凝固的。
藤原千夜和月島奈,都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看著他。
下一秒,火山爆發了。
“砰!”
藤原千夜猛地一拍桌子,整張長桌都跟著震了一下。
“源賴清!你把陰陽寮那些活了那么久的老家伙當傻子嗎?!”她那雙鳳眼燃燒著熊熊怒火,幾乎要從眼眶里噴出來,“思想品德教育?你怎么不說你給她唱了一首《愛的奉獻》把她給感化了?!”
“也不是不行啊。”源賴清一臉認真地摸著下巴,“我覺得這個點子比剛才那個更有創意。”
“你這家伙……!”
藤原千夜氣得渾身發抖,她現在真的有點后悔昨天晚上沒讓那個裂口女先把這個混蛋的嘴給撕了。
就在藤原千夜即將進入狂暴狀態的時候,月島奈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夠了。”
她甚至沒有抬眼看暴怒的藤原千夜,只是自顧自地拿起了筆,開始在報告上填寫基礎信息。
“別再說這些無意義的廢話了,源賴清。”
月島奈無視了源賴清的胡扯,開始冷靜地復盤昨晚的整個事件。
她的聲音平穩而清晰,不帶一絲情感。
“事件起因:都市傳說‘裂口女’引發的連續失蹤案件。我們三人前往調查。”
“經過:在案發小巷,我發動了月島家秘術‘心象潛行’,將我們三人的精神體拉入了怨靈構筑的精神世界。”
“在那個世界里,靈素被壓制,我們的常規陰陽術無法正常發動。我們見到了怨念的源頭,一個名為鈴木的、因校園霸凌而自殺的女學生的殘魂。”
月島奈的敘述有條不紊,她詳細地描述了心象潛行的原理,怨念源頭的背景,以及她們兩人引以為傲的術式,在那個規則詭異的世界里,是如何變得蒼白無力的。
藤原千夜的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不再跟源賴清斗嘴。
因為月島奈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實。
那是一種她們從未體驗過的無力感,是她們身為天之驕女的驕傲,第一次被徹底碾碎。
月島奈的筆尖在紙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聲響。
她的復盤,既是在整理思路,也是在用嚴密的邏輯,一步一步地收緊包圍圈,將所有的線索,最終都指向那個坐在對面,還在打哈欠的男人。
“……藤原同學的‘赤焰地獄’,無法對怨靈本體造成傷害。我的‘月讀縛靈陣’,同樣被其無視,甚至被其吸收。”
“我們的力量,在那個由純粹執念構成的‘偽則’面前,完全失效。”
說到這里,月島奈的筆,停了下來。
她終于抬起了頭,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像兩把鋒利的手術刀,直直地刺向源賴清。
她沒有再往下說,但那無聲的壓力卻比任何質問都更加沉重。
凈化環節。
最關鍵的,你出手的那個環節。
現在,該你解釋了。
源賴清感受著那道視線,心里又是一聲長嘆。
躲不掉了。
就在他絞盡腦汁,準備把他那套“廢物光環閃瞎眼”的理論拿出來再掙扎一下的時候——
“咚咚咚。”
活動室的門,被不合時宜地敲響了。
緊接著,不等里面的人回應,門就“嘎吱”一聲被推開了。
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神情嚴肅,手臂上還戴著“學生會”袖標的男生,拿著一個文件夾,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
他推了推眼鏡,用一種公事公辦的、毫無感情的語調開口。
“這里是都市傳說研究部嗎?我是學生會風紀部的干事,前來傳達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