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狗蛋啊,要是你看上了一個寶貝,咋個辦嘛?”
一個略顯難聽的聲音在陰冷的石洞里響起。說話的是個倚靠在黑石墻壁上的瘸腿老頭,油膩的頭發結著綹,渾濁的眼珠子盯著對面的小男孩。
小男孩約莫十二三歲,頭發亂糟糟,小臉臟污,正扒拉著碗里一坨看不出原貌的糊糊。他頭也不抬,干脆利落的回到:
“看上了,那就去拿唄?!?/p>
“人家不給你,咋個辦?”
“嘿嘿,揍他!”
“打不過呢?”瘸子嘴角咧開,露出焦黃的牙齒。
“那就偷唄,還能咋滴?!毙∧泻⒁琅f沒抬頭,把一勺糊糊塞進嘴里。
“那要是偷不著呢?”瘸子身體微微前傾。
“去你的,死瘸子,哪來的那么多這那那這的!有空扯淡,還不如來幫小爺揉揉腿!”
“嘿,你個小兔崽子,好好好,這就來給你揉,揉完可得繼續說,反正你又沒有屁事,老子也屁事沒有?!?/p>
小男孩——狗蛋,終于停下了動作。他歪著腦袋,愜意的把腿一伸,“嗯……舒坦……”
“哈哈哈哈,老子手藝好吧……,快說!”瘸子催促著。
狗蛋黑得發亮的眼珠轉了轉,繼續埋頭干飯,嗚囊嗚囊的:
“那就得分男女了,要是女的,我就去勾引她,要是男的,我就投靠他,再陰死他,”說完,還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天真燦爛。
“嘿嘿嘿嘿,好,好,有出息,不愧是老子看上的徒弟!”瘸子拍著那條好腿,發出沙啞刺耳的笑聲。
“放屁!”一個尖銳的老嫗聲音猛地炸開,像砂紙磨石頭。角落里,一個佝僂著背、拄著黑木拐杖的老婆子霍然站起,三角眼里似是有毒蟲蛇蟻在游走:“狗蛋是老婆子我的寶貝徒弟!你個遭瘟的死瘸子,再敢胡說八道,老婆子我現在就弄折你那條好腿!”
“喲喲喲……”一個矯揉造作、帶著風塵疲憊的女聲插了進來。臉上胭脂褪色結塊、穿著破爛艷裙的婦人扭著腰肢湊近,伸出涂著斑駁紅蔻丹的手指想去捏狗蛋的臉:“小狗蛋可是人家的心肝兒寶貝呢~你們倆老棺材瓤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尊容,一個瘸一個瞎,渾身臭烘烘,都快熏著我的心肝兒了呢!”
“爭個屁的爭!”被夾在中間的狗蛋猛地一拍石桌,豁口的陶碗震得一跳。他小小的身體敏捷的跳起來,黑亮的眼睛忽閃忽閃的掃過三人,狡黠一閃:“再爭,小爺我現在就去找大爺爺,讓他挨個揍你們!屁股開花,半個月下不了床!”
“大爺爺”三個字如同無形的寒冰,瞬間凍結了石洞里的喧囂。瘸子的得意僵在臉上,老婆子的拐杖停在半空,婦人的手指觸電般縮回。死寂籠罩下來,只有角落里石灶里半濕柴禾燃燒的微弱噼啪聲,以及石洞外隱約傳來的、永不停歇的海浪拍打黑礁的沉悶轟鳴。
狗蛋哼了一聲,像只靈猴般跳下石凳,頭也不回地沖向洞外幽深的通道,啪嗒啪嗒的腳步聲迅速被黑暗吞沒。
他叫狗蛋,沒有姓。是被海浪沖到島上的,看守這座黑石監獄的老典獄長莫名,出手把這個本應喝飽海水溺死的嬰兒救了回來。
黑石監獄,一座由漆黑巨石壘成的龐然怪物,孤懸于東海深處,終年籠罩在化不開的灰霧之中。
三千年前,大陸最強勢力青冥道庭創立此獄,布下“絕靈定空陣”,隔絕靈氣,鎖死空間,用以囚禁那些罪大惡極卻又因各種原因不能殺死的罪犯。
然而千年前,蠻荒妖族來襲,青冥道庭舉宗之力,攜大陸九成修真者前往諸天通道阻擊,血戰百年,最終以近乎全滅的代價擊退蠻荒妖族后,封閉了此界的諸天通道。
自那以后,這座監獄便如同被斬斷線的風箏,徹底被遺忘在時光與怒濤之中。
如今,漫長歲月熬死了絕大部分囚徒。連同老典獄長莫名和狗蛋在內,這座死寂的堡壘里,只剩下七個活物。
狗蛋沒有去找那位住在監獄最深處、禁制最強、連莫名都輕易不愿靠近的“大爺爺”。他跑到禁區通道口附近就停下了,背靠著冰冷刺骨的黑石墻壁喘氣。這里的空氣更冷,帶著一種能鉆進骨頭縫里的陰寒。他下意識地搓了搓胳膊,對著那片深邃得令人心悸的黑暗做了個鬼臉。
通道另一端更深沉的陰影里,一個佝僂的身影如同石化的幽靈,無聲無息地佇立著。洗得發白的舊袍子,枯槁的面容,唯有一雙眼睛深邃如古井,穿透昏暗,落在狗蛋小小的背影上。正是老典獄長莫名。
他清晰地“看”到,絲絲縷縷肉眼不可見的黑色陰氣,正從這座古老監獄的每一個角落——冰冷的石壁、深嵌的禁制符文、地底沉積的怨念、乃至那幾個活著的囚徒身上逸散出的微弱死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如同涓涓細流匯入深淵,源源不斷地涌入那個搓著胳膊的小小身體里。
狗蛋毫無所覺,只是覺得這里格外地冷,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莫名枯槁的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他太清楚了。斷陽匯陰——一種只存在于古老禁忌典籍中的天絕之癥。
這孩子天生斷絕生機之陽,卻像個無底洞,無時無刻不在被動地吞噬、匯聚著死寂之陰。尋?;钊耍枤庾o體,陰氣難侵。而他,體內沒有一絲陽氣,這匯聚的陰氣滋養不了生命,只會不斷侵蝕、凍結他脆弱的生機,等到先天靈光徹底被磨滅,就是他身死之時。
照目前來看,是活不過二十歲的。
所以,莫名雖然救了他,養著他,卻從不教導他仁義禮智。他無所謂的放任狗蛋在這群被時光遺忘的巨惡之間廝混,學他們的狡詐、狠戾、無恥。
在一個同樣被遺忘、注定腐朽的牢籠里,對于一個注定在痛苦中早夭的孩子來說,或許……活得稍微“自在”“快樂”一點,也是一種莫大的關心了。
“反正……老夫還能撐個百八十年……”莫名無聲地自語,目光平靜得近乎冷酷,“這小子……就在這里,到死吧?!?/p>
他最后瞥了一眼那孩子單薄的身影,仿佛隨時會被通道里彌漫的黑暗吞噬。然后,他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轉身,融入了更濃重的陰影之中,仿佛從未存在過。
狗蛋搓著發涼的胳膊,對著禁區深處那片黑暗又吐了吐舌頭,轉身跑向來時的路。小小的腳步聲在空曠死寂的通道里孤單地回響,啪嗒,啪嗒。
他體內的陰氣,在奔跑帶起的氣流中,似乎又悄然凝聚、壯大了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