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也不惱,道:“年節宮宴有一道甜食,是太后喜愛的,近來太醫叮囑她少食,敢問娘娘,可要換掉?”
溫長瑛:“換唄。”
“但太后喜愛,堅持要吃。”
溫長瑛:“那你就不換。”
“臣也這么想,吩咐御廚少放些糖了。”
程瑜笑道:“只是這樣來,娘娘喜愛的那道山藥百合也不能上了。”
“太后禁甜,憑什么我也不能吃?”
溫長瑛不耐極了,黑眸漆深盯著程瑜。
卻見程瑜一副惶恐的樣子,慌張下跪:
“娘娘息怒,臣是怕太后看見您的甜食,心中不衡,忽視太醫囑咐……”
頂著溫長瑛灼灼的眸光,程瑜又道:“臣想,只保留一道甜食。”
溫長瑛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笑:“你想我委屈一下,謙讓太后?”
“謝庚鶴的意思呢?”
程瑜恭謹道:“殿下自然是希望年節和睦,敬賢敬長。”
多大點事兒啊。
一道甜食,還要擔心旁人不喜。
換做以前,溫長瑛真要忍下了。
大不了回宮,自己關起門吃它個夠。
但此時此境,她當真不想委屈自己。
“我偏要吃。”溫長瑛伸手掐著程瑜的下巴,逼迫對視。
“謝庚鶴若想平靜些,大可將我的禁足一直延到年后。左右那宮宴都是爾虞我詐,我聽著也煩。”
“但你,收起花花腸子。把心思用到謝庚鶴身上,比在我這強。”
程瑜眼底快速劃過震驚。
但很快,又端出那副恭謹的樣子。
“娘娘,臣不敢。”
溫長瑛看穿她眼底的偽裝,扯唇譏笑:“你最好是。”
程瑜剩下要問的事,倒是不必說了。
她匆匆撩起衣袍,退了出去。
在外面那些守衛眼中,便是又被太子妃給為難了。
溫長瑛厭惡地去搓手,待洗到發紅,才舒出心中的悶氣。
她這個太子妃,當真是失敗。
連宴上一道喜歡的甜食都吃不到。
溫長瑛自厭一笑。
余光瞥見喜鵲把院子里剪下來的枝都撿了回來,手中還拿了花瓶。
她深呼吸,起身上前:“一起插吧。”
剪下的殘枝并非沒有可取之處。
修剪裝飾后,也照樣怡人。
……
程瑜一路匆匆,來到書房。
“殿下。”她一副難言的樣子,“娘娘說宮宴不必邀請她了。”
謝庚鶴眸中倏冷。
“因為太后那道甜食?”
他已讓程瑜去傳話,等宴后在承恩殿專門送來,她還不滿?
“娘娘不愿委屈自己,話中還對太后有不敬之意……”
程瑜咬著下唇。
謝庚鶴突然溫聲:“太后近日為年節憂思,不必知道這種小事。程女官可明白?”
“臣明白。”
謝庚鶴瞥見程瑜下巴上的掐痕,抿唇:“你去時,她在做什么?”
“娘娘爬樹剪枝,與宮女鬧作一團。”
當真是半點太子妃的端莊都沒有。
謝庚鶴閉了閉眸。
“今日委屈你了,可拿孤令牌,去私庫挑一件賞賜。”
程瑜掩下欣喜:“多謝殿下。”
承恩殿。
溫長瑛剪完枝后,照舊開始練字。
她壓著性子,一句句地抄。
那簪花小楷被她寫的四不像,筆鋒總是尖銳,刺穿紙背。
喜鵲面帶憂心:“娘娘,您不是許久不練這小楷了嗎?”
溫長瑛恍若沒聽到。
直到狼毫潑墨,弄臟了整張紙。
她手中筆顫掉,人也回神。
“我只是想看看,這娟秀的字跟我狂狷的字,只一字之差,究竟是哪里不同。”
溫長瑛抿唇,又重新洗凈了手。
她不練字了,開始做女工。
喜鵲端來膳食,就見溫長瑛指上的血染紅了整塊繡布。
她忙放下,小步去奪走了溫長瑛的繡品。
“娘娘!”
喜鵲聲音加重,帶了些鼻塞:“您別懲罰自己了。”
她拿著帕子,一點點輕拭溫長瑛手上的血跡。
“您不是決意與殿下和離了嗎?何苦還要逼著自己去學這些,您不是……”舍下了嗎?
溫長瑛的手開始發顫。
她靜靜地看著指尖的血窟,喃喃:“我只是覺得,做這些事的時候,內心的郁氣能抒發一些。”
還能獲得一種詭異的痛快。
喜鵲已心疼落淚。
她說過,娘娘的苦,比她更多。
如今是積壓到一處,臨界爆發了。
“喜鵲,”溫長瑛抬手擦去喜鵲的眼淚,“我沒事。”
只是舍棄,總有個過程的。
她撞了南墻,也總要疼一陣的。
大羅神仙來了,都逃不過這一遭。
……
被幽禁在東宮,溫長瑛消息閉塞。
她寄希望于段汀白能盡力幫弟弟周旋。
也數著日子,希望年節盡快過去。
不知不覺,就過了十數日。
程瑜帶著人來送年節要穿的宮裝。
“娘娘,殿下為您準備了新制,后日年節宮宴,還請您配合出席。”
溫長瑛掃了眼那新制,眸子猛地一縮。
她挑起一件狐尾帔帛,語氣寒冷:“宮中什么時候開始用狐皮了。”
程瑜笑容不減:“殿下前些時日去圍獵所得,臣也僥幸得了新披風。”
她不說,溫長瑛還未曾注意。
這一看就發現,程瑜身上的披風,與送她的這件狐尾帔帛是同一只狐貍身上的。
甚至,她那狐皮做得領子,要比自己這狐尾珍貴得多!
溫長瑛定神看了程瑜許久,“他把我幽禁東宮,倒是帶你去了圍獵?”
“臣不知其意。”程瑜似是謹慎,“娘娘可是不喜這帔帛?還是臣的披風逾制了?”
溫長瑛緩過之后,冷聲:“脫下來。”
“東宮不許用狐皮制物。”
程瑜猛然后退兩步,躲過溫長瑛上前去拽的手。
“娘娘,臣不知犯了何錯,宮規也從未有過禁用狐皮制物的說法,您……”
溫長瑛伸出的手猛地停下,“從未有過?”
原來,謝庚鶴在這種小事上,也是在糊弄她的。
六歲前,她是在漠北長大的。
那邊多狐,尤其是雪狐。
小時候她跟阿野還養過一只。
狐貍通靈,曾在父親重傷之際,救過溫家軍。
自此,漠北便留下了傳言,雪狐領軍,大捷必至。
任何人不能傷害狐仙。
后來她跟阿野被陛下留在京城,她同謝庚鶴親近時,也說過這事。
得知京中不少貴人都在用狐皮制物,她特意央求了很久。
謝庚鶴答應會寫入宮規,至少東宮里不許用此物。
以免沖撞了她的忌諱。
倒不曾想,這宮規從未有過,全是糊弄!
謝庚鶴自己還親自打破了這個忌諱,呈送到她面前。
“呵……”溫長瑛低笑兩聲。
隨后眼神猛地一厲,抓了披風和那狐尾帔帛,直接扔到了外面的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