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的靈堂很快設好,老夫人的棺材總算有了落腳之地。
“祖母的喪事,誰來負責?”曲凌問。
她只負責送老夫人去死,可不負責她死后的事情。
曲裎瞪了她一眼,“阿凌,誰讓你這樣在長輩跟前說話的!“
他是不記打的。
哪怕在曲凌手上吃過很多虧。
依舊要擺出父親的譜。
“我忘了,父親才辦過喪事的,輕車熟路,自然是你來操心最好。”
曲凌將他的喪子之痛輕描淡寫的說出來。
言語中的嘲諷讓曲裎氣血上涌。
他今夜頻頻丟臉,整個人氣得發抖。
“我去給祖母守靈,”曲凌掃了一眼眾人,“你們是繼續打,還是如何?”
曲裕臉上掛不住,呵斥道,“你這是什么話?”
要不是她突然把白氏母子三人帶到府里來,怎么會弄成這樣?
曲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方才的一出好戲,算是她熱熱鬧鬧的送老夫人上路。
現在,她要去棺材前,守著老夫人咽氣。
“諸位請便。”她轉身,帶著丫鬟婆子們施施然而去。
曲裕目瞪口呆,誰家的小輩和她這個侄女一般目中無人,毫無禮數。
至于曲裎,早就習慣了。
“二弟呀,這次是你做得不對,”他拿出一家之主的氣勢,看了一眼哭得梨花帶雨的白氏,“趁早寫了納妾文書,免得惹來禍端。”
曲裎有自己的打算。
兒女都那般大了,這納妾文書才寫,真正坐實了曲裕私養外室。
將來這個弟弟要是不聽話,他可讓御史參奏。
他這點小心思,曲裕又怎么不明白呢?
“不勞大哥費心,我心中有數。”
曲裕看向何氏,“霜娘的身份不是你想的那樣,先回屋,我再慢慢同你說。”
何氏打也打了,罵也罵了,知道繼續鬧下去也沒用。
日子還是要繼續過的。
“既然如此,我便聽老爺細細道來。”
她狠狠剜了一眼白霜。
想進門,不可能。
連做姨娘的份都沒有。
曲凌并不打算插手二房的事情。
上一世,曲裕也是在老夫人壽辰的時候帶了白霜和她的兩個孩子回京。
老夫人自然喜不自勝。
白霜沒有為妾,更沒有冠上外室的身份。
她是以曲連婷夫子的身份客居在府上。
那時候,定襄侯府如日中天。
曲裎這個侯爺,只要弟弟聽話,不和他搶風頭,遮掩這一點丑事自然不在話下。
宋氏這個當家主母也不會在意。
何氏哪怕再生氣,侯府也沒有她說話的份,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那兩個孩子被認在何氏名下,對外說是曲裕在任上的姨娘生的。
至于那姨娘,胡亂找個借口,說病死了。
曲裕還是外放做官,白霜跟著他去,兩個孩子留在京城。
這一切本來是和曲凌沒有關系的。
架不住白氏的女兒曲連婷迫不及待的想討好曲連枝和宋氏。
那也就免不了欺負到她頭上。
還有白霜的兒子,小小年紀就做局讓曲翰打傷了魯國公的兒子。
何氏為了自己的兒子,把女兒嫁到魯國公府。
曲連嘉哪有好日子過,曲凌為數不多的兩次見她,都是滿身的傷。
白霜的那對兒女,最后死在何氏的手上,何氏死在曲凌的手上。
可憐的只有曲連嘉。
上一世,曲凌自保都難,也無法顧及妹妹。
如今,隨便二房斗得死去活來,她都能把曲連嘉解救出來。
她派人去客棧接白霜時,順便帶去了幾句話。
“老夫人死了,你外室的身份,沒有人會替你遮掩,為了兩個孩子,你只能進府做姨娘。”
白霜剛入京的時候,歡歡喜喜。
曲裕同她說,兩個孩子會記到何氏名下,成為侯府嫡出子女。
她舍不得孩子離了身邊,可又不得不承認,留在侯府的確是更好的選擇。
可誰料到,老夫人死了呢。
侯府連個主母都沒有。
這樣一來,之前說過的話,可就不能作數了。
再被曲凌點撥了兩句,就有了今天這場熱鬧。
夜色沉沉,靈堂內燭火晃動。
曲凌坐在貴重的棺槨旁,指尖輕輕撥弄著佛珠,神色平靜得近乎冷漠。
下人們早被她遣散。
她說,今夜讓她一人守靈。
曲裎頭昏腦脹,瞌睡連連,巴不得曲凌一個人守著。
曲連枝時不時發瘋,曲恒沒有腿,二人無法過來。
二房雞飛狗跳,爛事一堆,誰也沒心思。
只有曲連嘉乖巧的跪在蒲團上,往盆里添紙。
“你也回去吧。”曲凌對她說。
曲連嘉抬起頭,眼眶紅紅的,“大姐姐,我能在這陪著你么?”
她咬著唇,聲音悶悶的,“我不想回去。”
父親做了那樣的事情,不過是態度軟和了些,娘就有些松動了。
這讓她很難過,也很費解。
如果娘這般輕易的原諒父親,那她方才鼓起勇氣頂撞父親,又算什么呢?
“去我那睡。”曲凌知道她在想什么。
吩咐丫鬟,“送姑娘去暖山居休息。”
曲連嘉小心翼翼的問,“真的不用守在這么?”
她還小,府里突然有長輩過世,她并不清楚要做什么。
曲凌看著她,難得露出一絲溫和,“不必。”
曲連嘉聽她的話,起身準備離去。
身后又傳來曲凌的聲音,“以后若有事,去暖山居找觀棋。”
曲連嘉一怔,隨后轉身,帶著哭腔,“謝謝大姐姐。”
她其實有些怕曲凌。
平日里姐妹二人也沒有太多的交集。
每每從下人嘴里聽說曲凌又干了什么事,總是讓她心驚膽戰。
今日聽到這話,讓她很感激。
至少,無論二房鬧成什么樣子,大姐姐都會幫她。
靈堂徹底安靜下來,只剩些風吹動經幡的聲音。
曲凌靜靜等著。
天色將明未明時,棺材里終于傳來一聲微弱的響動。
老夫人猛然睜眼,眼前一片漆黑。
她的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費勁。
用盡全身的力氣發出的一點聲音,被厚重的棺槨悶在里頭,無法傳遞出來。
“啊——啊——”
她張著嘴,斷斷續續的發出聲音求救。
曲凌聽見了。
她將耳朵靠近,聽見里頭的響動,唇角微勾。
纖細的指尖輕輕撫過棺木上的雕花,像是想安撫老夫人的不安。
“老夫人,別急,”她低聲道,“還得很長的時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