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親宴這日,是個極好的天氣。
柳懸穿著簇新的錦袍,后背的鞭傷還在隱隱作痛。
他木然地站在花廳里,看著下人們忙進忙出,耳邊盡是喜慶聲,卻只覺得刺耳。
曲明月替他理了理衣襟,眼底滿是愧疚和心疼,“阿懸,是娘對不住你……”
她說著眼淚差點滾落下來。
“你臉色不好,要不要先找個廂房歇息歇息!”
柳懸搖頭,聲音沙啞,“兒子想出去走走。”
曲明月欲言又止,最終只輕嘆一聲,“別走遠了,讓人跟著。”
柳懸應了聲,轉身便走。
身后的小廝亦步亦趨地跟著,惹得他心頭火起,“滾遠一點!”
小廝不敢違逆,只得遠遠跟在后頭。
柳懸漫無目的,心不在焉。
路過一條幽深小徑,假山后突然轉出一個面生的丫鬟。
那丫鬟生得清秀,低眉順眼地福了福身,“世子,二姑娘讓奴婢來請您去太云閣見面。”
她的聲音不小,剛好讓遠遠站著的小廝聽見。
小廝看見柳懸原本陰郁的臉漸漸開懷,預感不妙。
他是常跟著柳懸的。
也大約知道一些世子挨打的原因。
放著好好的縣主不要,非得喜歡曲二姑娘。
怎么就想不開呢。
他猶豫不決,是上前去阻止,還是去通知夫人。
柳懸卻是喜笑顏開,“二表妹當真要見我?”
丫鬟抿唇一笑,袖口微動,遮擋著露出小半截琉璃花簪,正是他當初送給曲連枝的那支。
柳懸心跳驟然加快。
他喉結滾動,“是我對不起二表妹。”
說了不娶曲凌,卻又失言了。
丫鬟低頭,“姑娘說,過了今日,您就是大姑娘的人了,她有滿腔的話和您說。”
柳懸再不遲疑,大步朝太云閣方向走去。
身后小廝想跟上,卻被丫鬟攔住,“姑娘吩咐了,只請世子一個人。”
小廝還是要跟,被柳懸起身一腳。
他哪里經得住,飛出好遠,胸口一陣劇痛,摔在地上。
“走吧。”柳懸急不可待,并不在意小廝的死活。
柳懸走后,小廝艱難的爬了起來。
要趕緊告訴夫人,否則真在定親宴鬧出難堪,首先被打死的,肯定是他。
太云閣是侯府最僻靜的一處小樓,平日少有人來。
柳懸登上樓后,一道窈窕的身影背對著門站在窗前,穿的卻是丫鬟的衣裳。
“連枝?”他輕聲喚道。
那身影沒有回頭。
柳懸上前兩步,鼻尖嗅到一股幽香,心頭一熱,伸手想去扳她的肩。
卻不想對上了曲凌似笑非笑的臉。
她斜倚在窗前,指尖正把玩著一支琉璃珠花。
那珠花他再熟悉不過。
“你怎么在這里?”柳懸臉色驟變,“珠花怎么會在你的手上。”
曲凌抬眸,眉毛輕挑,“你希望是曲連枝在這里?”
被戳破心思,柳懸反倒冷靜下來。
他索性不再掩飾,冷笑,“你既然知道了,那也無妨。”
他神色坦然睨著曲凌,“我雖會娶你,但不會喜歡你,你嫁入國公府,相夫教子,孝順公婆,自有你的一席之地。”
“然后呢?”曲凌忽然笑了,指尖輕輕撥弄著珠花上的流蘇。
柳懸皺眉,“什么然后?”
曲凌慢條斯理,饒有趣味道,“為你納曲連枝為妾,與她相守一生?”
“我這個正房為你打理家宅,你們這對苦命鴛鴦白頭偕老?”
她每說一句,就向前一步。
柳懸臉色青紅交錯。
他惱羞成怒,“連枝怎么可能為妾?”
“那她就與你沒有緣分了,”曲凌嘻嘻笑,“她會嫁給別人,一生相守,白頭偕老。”
柳懸怒然,“我不會讓她嫁給別人!”
“那可怎么辦?”曲凌問。
柳懸脫口而出,“自然是將來她為正室,你為妾!”
剛說完,他就后悔了。
即便是這樣想,也不能**裸的宣之于口。
柳懸有些不自然的別開眼,嘴上還不饒人,“別以為有長公主給你撐腰,你就能目中無人,連枝可是太子的……”
“你說完沒有?”曲凌眉眼低垂,手上甩著珠花,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還沒有……”
“我送你去見個人好不好?”曲凌抬頭,笑得燦爛。
“誰?”
“閻王。”
曲凌笑瞇瞇的臉突然陰冷了下來,猛的伸手推向柳懸。
柳懸下意識的后退,并沒有讓曲凌碰到他。
可膝蓋一痛,整個人站不住的傾倒。
他趕緊用手去扶欄桿,卻聽到脆裂的聲音。
下一瞬,整個人不受控制的栽了下去。
柳懸伸手去抓,卻什么也抓不到,只能感受自己在墜落。
他發出的呼救聲回蕩在太云閣,隨著重物砸落的動靜,徹底沒了聲音。
“姑娘,咱們快走吧。”素商從房梁上跳下來。
剛才正是她用珍珠打中了柳懸的膝蓋。
“是我殺了他嗎?”曲凌看著自己的手。
“不是,他是自己摔死的。”素商很肯定。
曲凌眉眼彎彎,“我又沒有碰到他,是他自己以為我要推他,往后退,可是又站不穩,太云閣剛修好的欄桿,被他弄斷了,真可惜。”
她撿起地上的珍珠,隨著素商躍下太云閣。
柳懸躺在地上,身下血跡蔓延開來,雙眼瞪大,十分可怖。
太云閣取這個名字,就是因為它很高,能近天賞云。
不怕摔不死柳懸。
曲凌穿著丫鬟的衣裳,低著頭,若無其事的離開。
今日是定親宴,她可得好好的梳妝打扮。
花廳里,曲明月得知柳懸要去見曲連枝,又是生氣又是無奈。
她心疼兒子,可國公府形勢危急,實在是沒有辦法。
眾目睽睽之下,更是不可能離開花廳去將兒子找回來。
“回家再收拾你,還不快去叫世子回來,沒用的東西。”曲明月瞪了一眼小廝,隨后又扯出笑容與人寒暄。
小廝身上疼得不行,又很委屈,帶著滿腹的怨氣匆匆趕去太云閣。
卻看到了讓他終生難忘的一幕。
“死人……了……”他驚恐的聲音從太云閣一直到花廳,連滾帶爬喊道,“世子死了,世子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