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閣內,暖橘色的宮燈光暈柔和地灑落,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異的、清冽悠遠的冷香,瞬間驅散了門外沾染的污血、土腥和鬼市的駁雜惡臭。沈厭站在鋪著厚實絨毯的地板上,腳下虛浮,背脊卻挺得筆直。他左手緊攥著那塊冰冷刺骨的陰寒土精,右手裹傷的藥布已被污血徹底浸透,黑氣繚繞,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毯上,暈開一小片暗沉的污跡。
蘇九娘并未看他,只是姿態慵懶地走到一張紫檀木雕花圓桌旁,隨手將白瓷酒盅放下。她背對著沈厭,暗紅色的旗袍勾勒出曼妙卻疏離的曲線。
“東西放下,手伸出來。” 她的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
沈厭沉默片刻,依言將那塊沾血的陰寒土精放在圓桌一角,然后緩緩抬起那只黑氣彌漫、劇痛鉆心的右手。
蘇九娘轉過身,琥珀色的眸子落在沈厭的傷口上。那目光平靜無波,卻仿佛帶著穿透性的力量。她伸出兩根瑩白如玉的手指,并未觸碰傷口,只是在距離傷口寸許的空中虛虛一劃。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精純無比的冰藍色氣息,如同寒泉流淌,從她指尖溢出,輕柔地拂過沈厭手掌的傷口。
沈厭身體猛地一顫!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靈魂都被凍結的極寒瞬間順著傷口侵入!這股寒流并非破壞,而是帶著一種絕對的、不容置疑的“封鎮”之力!它如同萬載玄冰,精準地滲透進那正在瘋狂肆虐、侵蝕血肉的穢毒之中!
“嘶…” 沈厭倒吸一口冷氣,牙關緊咬。劇痛非但沒有減輕,反而在冰寒的刺激下驟然加劇,如同無數根冰針在血肉骨髓里瘋狂攪動!但與此同時,那穢毒陰寒侵蝕帶來的麻木感,以及緩慢向上蔓延的黑氣,竟被這股強大的冰寒之力硬生生凍結、壓制在了手掌范圍之內!翻騰的穢毒如同被關進了冰籠的毒蛇,雖然依舊在瘋狂掙扎噬咬,卻無法再越雷池半步!
冷汗瞬間浸透了沈厭的后背。他臉色煞白如紙,身體因為劇痛和對抗而微微發抖,但眼神卻異常明亮。這女人…好霸道的手段!這絕非尋常的寒冰之力!
蘇九娘收回手指,那縷冰藍氣息也隨之消散。她瞥了一眼沈厭強忍痛楚的臉,語氣依舊平淡:“死不了。土精里的陰寒髓能暫時中和穢毒,但要根除,還得靠你自己。右手暫時別亂動,省得整條胳膊都爛掉。” 她走到一旁的博古架前,拿起一塊干凈的白色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指,仿佛剛才只是拂去了一點灰塵。
“那紙屑傀儡…” 沈厭強忍著劇痛,聲音嘶啞地開口,目光灼灼地盯著蘇九娘的背影,“還有穢氣…”
“紙傀術。” 蘇九娘打斷他,擦拭手指的動作未停,聲音清冷,“手法很糙,像是臨時趕工的劣質品。能瞞過鬼市里大部分蠢貨的眼睛,靠的是核心那點精純的穢氣做驅動和偽裝。” 她轉過身,琥珀色的眸子看向沈厭,“跟你手上的傷,還有兇宅里那老貓精爪子上的東西,同出一源。”
果然!灰袍人!沈厭心頭一沉。這人的觸角,比想象的更深更廣。
“至于他為什么殺‘黑石’,” 蘇九娘走到圓桌旁,目光落在那塊沾血的陰寒土精上,又掃過旁邊那塊被污血浸透、玉質溫潤卻沁著游動血絲的血沁玉牌,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近乎嘲諷的弧度,“要么是滅口,要么…是黑石老鬼不小心收到了不該收的東西,惹禍上身。”
她伸出指尖,輕輕點了點那塊血沁玉牌,玉牌上那幾縷游動的血絲仿佛受到了刺激,猛地加速游竄起來,發出極其細微、如同怨魂嗚咽般的嘶嘶聲。
“比如這塊‘怨血纏心玉’。” 蘇九娘的聲音帶著一絲冷意,“這東西沾的因果太大,尋常精怪碰了,不死也得脫層皮。黑石老鬼這次…是貪心害了自己。”
沈厭沉默地看著那塊妖異的玉牌。通幽眼下,那游動的血絲散發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怨毒氣息,仿佛凝聚了無數慘死者的不甘和詛咒。這東西,比他那枚沾血的“永通萬國”銅錢還要邪門百倍。
“拿著你的土精,從后門走。” 蘇九娘下了逐客令,重新端起那杯琥珀色的酒液,走到窗邊,背對著沈厭,目光投向窗外依舊混亂未息的鬼市,“鬼市的渾水,不是你一個小殯葬師現在能趟的。再惹麻煩,我可不會再管。”
沈厭沒再說話。他看了一眼自己右手,雖然劇痛鉆心,但那股致命的侵蝕感確實被暫時冰封住了。他左手抓起那塊依舊散發著刺骨寒意的陰寒土精,冰冷的觸感讓他精神一振。他沒問后門在哪,只是對著蘇九娘那疏離的背影,微微頷首,算是謝過,然后轉身,朝著閣樓深處那片更幽暗的陰影走去。
九娘閣的后門連通著一條狹窄、堆滿雜物的小巷。沈厭出來時,天色已經蒙蒙亮,鬼市的喧囂被遠遠拋在身后。他拖著疲憊傷痛的身體回到往生齋,將那塊陰寒土精小心收好,又用干凈的布條重新裹緊右手。蘇九娘那冰寒的封鎮之力效果顯著,穢毒被牢牢鎖在手掌,雖然劇痛依舊,但總算不再惡化,給他爭取了喘息之機。
他本想立刻處理土精,壓制穢毒。但身體和精神的雙重透支如同沉重的枷鎖,將他拖入了深沉的黑暗。
不知睡了多久,一陣急促的、帶著哭腔的敲門聲將他從混亂的夢境中驚醒。
“沈老板!沈老板救命啊!”
沈厭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窗外已是日上三竿。他掙扎著起身,右手傳來的劇痛讓他倒抽一口冷氣。
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對年輕男女。男的戴著黑框眼鏡,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眼神渙散。女的更是哭得梨花帶雨,幾乎站立不穩,全靠男的攙扶著。
“沈老板!求您救救小雅!救救她!” 男人語無倫次,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她…她不見了!就在那個鏡子前面!直播的時候…突然就不見了!”
“鏡子?” 沈厭眉頭一皺。
“對!鏡子!一個…一個老式的梳妝鏡!我們昨天…昨天剛從南城舊貨市場淘來的…” 男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描述著,“小雅她…她是做探靈直播的…昨晚滿月,她說要試試那個鏡子…就在鏡頭前面…照了…照了沒一會兒…鏡子里…鏡子里突然出現了一個棺材!然后…然后小雅她…她就伸手去摸鏡子…人…人就不見了!直播信號也斷了!”
棺材?沈厭眼神一凝。又是鏡子!
“帶路。” 他聲音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
年輕男女租住的公寓就在老城區邊緣一棟新建的高層里。房間裝修現代,但此刻卻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恐慌。客廳中央,對著落地窗的位置,支著專業的直播設備,補光燈還亮著,將房間照得一片慘白。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設備前方,擺放著一面足有半人高的老式梳妝鏡。
鏡框是深色的硬木,雕刻著繁復卻已模糊不清的花鳥紋飾,邊緣包著磨損的黃銅。鏡面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卻依舊能清晰映照出人影。鏡框邊緣和下方的托架上,布滿了深褐色的、如同干涸血跡般的污漬。
通幽眼開啟的瞬間,沈厭的瞳孔驟然收縮!
整面鏡子,籠罩在一層濃得化不開的、如同墨汁般的灰黑色穢氣之中!那穢氣的濃度,遠超他之前見過的任何一處!而在穢氣的核心——那蒙塵的鏡面深處,通幽眼穿透了表層的反射,看到了令人頭皮發炸的景象!
鏡面深處,并非反射的房間倒影,而是一口巨大的、黑沉沉的棺槨!
棺槨樣式古樸厚重,棺蓋緊閉,表面覆蓋著一層粘稠蠕動的、如同活物般的暗影!而在棺槨周圍,影影綽綽地漂浮著幾個模糊的人形虛影!那些虛影姿態扭曲,無聲地張著嘴,像是在發出凄厲的哀嚎,卻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他們的身體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半透明狀態,如同被抽干了靈魂的空殼,正被那口黑沉棺槨散發出的無形吸力,一點一點地拖拽、吞噬!
沈厭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其中一個虛影上——那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輪廓,穿著時髦的短裙,正是照片里那個叫小雅的主播!她的虛影比其他幾個更加凝實一些,臉上凝固著極度驚恐的表情,雙手徒勞地向前抓撓著,身體卻不受控制地被那黑沉棺槨緩緩吸去!
而在那黑沉棺槨的棺蓋一角,沈厭清晰地“看”到了一個極其微小、卻無比熟悉的烙印——一個扭曲的、由數道詭異弧線構成的灰色符文!
和吊魂蛛母背上、兇宅城隍玉笏竊案祭壇上、甚至黑袍攤主被殺現場紙屑核心殘留的穢氣同源的符文!
歸墟教!
冰冷的寒意瞬間從沈厭的尾椎骨竄上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