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劉媽媽是個老人精,看出氣氛不對,連忙上前打圓場,“哎喲,這怎么敢當!宋小姐是金貴人,怎能來這油煙之地?小姐快請回吧,這里有我們就夠了。”
“劉媽媽說的這是什么話?”柳燕云立刻板起臉,“宋姐姐是心善,想為大家分憂,你這是要駁了姐姐的好意嗎?”
劉媽媽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柳燕云得意地轉向華玉安,指著案板上一條剛處理好的鮮魚,笑道,“姐姐,這道‘松鼠鱖魚’是表哥最愛吃的,最是考驗刀工和火候,不如就由你來露一手?”
華玉安看著那條滑膩膩的魚,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拿起那把沉重的菜刀,只覺得腕間一墜,連刀都快握不穩,更別提什么精細的刀工了。
她深吸一口氣,學著記憶中御廚的模樣,笨拙地開始在魚身上劃刀。
結果可想而知,那魚身被她劃得深淺不一,歪歪扭扭,慘不忍睹。
柳燕云在一旁看得幾乎要笑出聲來,卻還假惺惺地“指點”道,“哎呀,姐姐,你這刀法可不行啊。你看,這里該深一些,那里又太淺了,這樣炸出來可不好看。”
她嘴上說著,腳下卻不著痕跡地挪動,悄悄伸出腳,絆了一下旁邊端著一盆活蝦路過的小丫鬟。
“啊!”
小丫鬟驚呼一聲,整個人向前撲去,手中那盆活蹦亂跳的鮮蝦,“嘩啦”一聲,盡數朝著華玉安身上潑去!
冰冷的盆水混著活蝦,劈頭蓋臉地澆了華玉安一身。
幾只活蝦甚至掛在了她的發髻和衣襟上,還在不停地彈跳掙扎。
華玉安渾身一僵,瞬間狼狽到了極點。
“哎呀!你怎么回事!毛手毛腳的!”柳燕云立刻尖聲叫嚷起來,指著那個摔倒的小丫鬟厲聲呵斥,“你沒長眼睛嗎?沒看到宋小姐在這里?這么名貴的食材,全都讓你給糟蹋了!還有,沖撞了貴客,你擔待得起嗎?”
她一番話,惡人先告狀,將所有責任都推到了小丫鬟身上,自己則撇得干干凈凈。
小丫鬟嚇得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表小姐饒命!宋小姐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廚房里頓時亂作一團。
華玉安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冰冷的蝦水順著她的發梢滴落,浸透了她的衣衫,冷意直往骨子里鉆。
她看著眼前這出鬧劇,看著柳燕云那張寫滿了得意與幸災樂禍的臉,心中那根名為“隱忍”的弦,終于“嘣”的一聲,斷了。
她沒有理會旁人的驚呼,也沒有去看那個跪地求饒的丫鬟,只是抬起眼,用一種冰冷到極致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柳燕云。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而威嚴的聲音從廚房門口傳來。
“怎么回事?”
眾人聞聲望去,只見晏少卿不知何時已經回府,正一身朝服未換地站在門口,面沉如水,目光如電。
他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華玉安,以及她腳邊散落一地的活蝦。
他的瞳孔驟然一縮,一股凌厲的氣勢瞬間迸發而出。
柳燕云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驚慌。
“表……表哥?你……你怎么回來了?”
晏少卿沒有理她,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華玉安面前,脫下自己身上那件繡著仙鶴的緋色官袍,不由分說地披在了她單薄的肩上,將她整個人裹住。
官袍上,還帶著他身上那股清冽好聞的雪松氣息,和一絲淡淡的暖意。
華玉安僵硬的身體,在那溫暖的包裹下,微微顫抖了一下。
晏少卿垂眸看著她,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安撫,“沒事了。”
說完,他才緩緩轉過身,目光如利劍一般射向柳燕云,聲音冷得能凍結空氣。
“我再問一遍,這,是怎么回事?”
柳燕云嚇得一個哆嗦,連忙指著地上的丫鬟,搶著說道,“表哥,你別誤會!是這個賤婢,她走路不長眼,撞翻了東西,才連累了宋姐姐!我正要罰她呢!”
晏少卿冷笑一聲,目光掃過在場所有噤若寒蟬的廚娘,最后落在管事劉媽媽身上。
“劉媽媽,你說。”
劉媽媽被他看得心頭發顫,不敢有絲毫隱瞞,將方才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隨著劉媽媽的敘述,晏少卿的臉色越來越沉,周身的氣壓也越來越低,壓得整個廚房的人都喘不過氣來。
當聽到是柳燕云故意使壞時,他眼中已是風暴凝聚。
“柳燕云!”他厲聲喝道,聲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怒火,“你真是越來越放肆了!無端生事,欺辱客人,還敢在我面前搬弄是非!你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嗎?!”
柳燕云被他吼得眼淚奪眶而出,她又怕又委屈,哭著辯解道,“我沒有!我只是想讓姐姐露一手,誰知道她什么都不會……我不是故意的!表哥,你為什么總向著她!我才是你的親表妹啊!”
晏少卿的聲音冷硬如鐵,不帶一絲感情,“從今日起,你在院中禁足,沒有我的允許,不許踏出房門半步!給我好好反省!”
柳燕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心中恨意翻騰。
禁足!
為了這個賤人,表哥竟然要禁她的足!
她死死地瞪著被晏少卿護在身后的華玉安,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
宋枕月!
你給我等著!
我絕不會就這么算了!我們走著瞧!
柳燕云和晏少卿走后,廚房里的空氣仿佛才重新開始流動。
劉媽媽連忙遣散了眾人,親自扶著那嚇得癱軟的小丫鬟下去安撫。
華玉安站在原地,身上那件屬于晏少卿的緋色官袍,帶著雪松的清冽與一絲若有似無的暖意,將她濕冷的身軀密不透風地包裹著。
可這溫暖,卻怎么也暖不透她那顆早已涼透的心。
她垂眸,看著袍角上繡著的精致仙鶴,思緒有些恍惚。
從燕城毫不猶豫砸向她的青銅鍋,到柳燕云處心積慮的羞辱,再到晏少卿這突如其來的維護……短短數日,她經歷的人情冷暖,比過去十九年還要跌宕。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原來,被人護著是這種感覺。
可惜,這份庇護,終究不屬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