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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娜絲迦和夏姆洛克,試煉賽的參賽人員還有莫里西弗家族的麒麟戈姆、謝潑德家族的索瑪茲、曼麥亞家族的軍子等等等等。
而這些名字,惡魔一個都沒記住。
“就讓他們打獵去吧!”
夏姆洛克說:“我們去追蹤巨人!”
他就是沖著冠軍的名額來的,誰敢說他不會奪冠?
娜絲迦看著面前的森林,這才明白加林當初選中自己或許還有一個原因。
她熟悉森林就像熟悉自己,沒有人是比她更優秀的獵手與追蹤者。
這里的林木遮蔽天日,幽暗陰森,十米的巨人藏匿在林里,沒有經過訓練的天之驕子們很難找到他的蹤跡。
她蹲下身來,捏起一片葉子,越遠離瑪麗喬亞,風的速度便越快,空氣中的濕氣也越重。
夏姆洛克曾告訴她,紅土大陸跨越整個世界,像一條紅色的長蛇隔斷海洋,哪怕軍艦到達它的腳下也只是如同螻蟻。
也就是說,紅土大陸的海拔至少在萬米以上。
[根據我接受的教育,]惡魔看著手中濕潤的紅色泥土,[這樣的海拔不可能出現森林,更不可能出現幾十米高的大樹。]
植被和地球一模一樣,環境卻更加怪誕詭譎,從前習得的部分知識化為廢紙,但也有能夠利用的部分。
“這里昨天才下過雪。”
娜絲迦手掌用力,葉片的水分涌出,全部流到冰涼的皮革手套上,她甩了甩手。
“葉子的濕度太重,翻開的泥土還很新鮮,”娜絲迦道,“夏姆,巨人耐寒嗎?”
夏姆洛克想了想:“派遣隊不會放任太危險的獵物進入比賽。”
娜絲迦若有所思,也就是說,這頭混血的處境恐怕不太好。
“他熟悉森林嗎?不,他不熟悉,他的部落不以打獵為生,他不知道如何獲得食物,也不知道怎么在森林中生存……”
她喃喃自語,眼睛從南轉到北,最后定在一處:“……樹冠密度不太對勁。”
“夏姆,把那棵樹的樹枝打下來!”
夏姆洛克:“?”
“你這都是從哪學的東西?”
少年貴族埋怨道:“不要命令我!”
“這事關你的冠軍,夏姆。”
女孩比他年幼,個子比他矮小,打也打不過他,但她表現得卻像一個主導者,夏姆洛克很不開心。
他皺著眉頭把娜絲迦指著的那節樹枝砍了下來,方式是惡魔根本不能理解的劍氣。
壯碩的分枝重重落在地上,正好砸在娜絲迦的鞋尖面前,往后一分就能正中小女孩的腳趾。
惡魔輕松地瞥了他一眼,仿佛看穿了繼承人的惡作劇,緊接著她低頭去看樹枝上分布的綠葉。
邊緣層次不齊,留有齒印。
“這個巨人很餓。”
娜絲迦觀察了一會:“他不熟悉森林,不知道怎么填飽肚子,吃了雪和葉子,恐怕還有樹皮。”
夏姆洛克嘟囔:“我以為你會用見聞色。”
娜絲迦:“我的大腦就是見聞色。”
小女孩扯動嘴角,幽綠的眼睛就像像雨林里盤踞的幼蟒,語氣冰涼而舒緩。
“你該在你的課程里加一節野外求生。”
夏姆洛克有點郁悶,因為娜絲迦有時候說話總是綿里藏針。
不等繼承人開口,娜絲迦又說道:“他足夠高大,又有一個饑餓的肚子,雪融后的氣溫還會更低,他撐不了多久。”
“夏姆,往上坡走。”
娜絲迦總結道:“找樹叢、陡坡、樹洞和大型巖石,失溫比饑餓更可怕,這個巨人不會跑太遠,他的目標是保存熱量。”
她說完,刻意停頓了一會,扯開一個冰涼的笑容:“還需要我用見聞色嗎,夏姆?”
夏姆洛克:“……我會增加野外求生的課程。”
惡魔:“那很好了。”
他郁悶地收刀入鞘,“那你去哪?”
“我去東邊,獵物會往那個方向走。”
娜絲迦想到什么,她的眼睛顏色越發濃郁,就像高貴的祖母綠寶石,又在虹膜中心微微泛著紅意。
“一切結束后,記得來找我。”
“你還應該學學禮儀。”
繼承人不滿道:“娜絲迦,你不能這么對我說話。”
左右手什么都好,就是有時候會像貓一樣,突然抓他一爪子。
夏姆洛克:“你該對我說,再見,夏姆,祝你得到冠軍,希望你帶著勝利來找我。”
惡魔扭頭就走,“再見。”
“你不能假裝聽不見。”
夏姆洛克拖長聲音。
系統聽懵了,看著分道揚鑣的兩個人:[你不跟著他去?]
娜絲迦:[你覺得小公雞會讓我陪他?]
惡魔半路回頭,打量著少年貴族筆直的脊背,還有天鵝般線條優美的脖頸。
嗯,到時候可以從脖子下手。
[我的作用就是給少爺提供輔助,而不是搶他的冠軍。]
[再說了……]
惡魔舔了舔嘴唇,眼里閃過興奮的紅光,[不和他分開,我又怎么行動呢?]
好朋友夏姆洛克是這批選手中最強、最好的一個。
她要先宰了那18個劣質產品,再把最好的留到最后享用。
獵人撫摸著身前粗糙的樹皮,打量著這片荒涼的紅土之森,這里的木頭腐爛且濕潤,空氣堅硬而冰冷,呼嘯的北風永不停歇。
幾乎一瞬間,獵人進入了狀態。
她嬌小的身影消失在歪斜的灌木中,沒有發出一絲聲響,而樹輪沉默地屹立。
風停了。
*
當夏姆洛克打暈巨人的時候,第一朵雪花正好落在他腳下。
這個一向驕傲的少年人氣喘吁吁,紅發很快被雪花打濕,他嫌惡地看了一眼腳邊的巨人。
“我得多洗幾次手。”
他用力地吸了幾口氣,渾身上下都興奮地要命。
他做到了!他只靠自己就打倒了一個巨人!
不,應該是巨人混血。
夏姆洛克嚴謹地糾正,命令自己的情緒不能太過外露。
父親曾經說過,一個優秀的繼承人應該喜怒不形于色,而現在他不過是打倒一頭混血而已,沒什么值得驕傲的。
這是他理應達成的目標,冠軍也理應是他的囊中之物。
做到了是理所當然,沒做到就是繼承人失格。
夏姆洛克臉上的喜悅逐漸消失了,他咳嗽了幾聲,恢復了平常在外人面前的高貴與淡然,貴族少年重新挺直酸痛的脊背。
雪花融化在他漂亮到鋒利的臉上,化作討厭的濕水,宛如未干的淚痕。
“不知道娜絲迦那邊怎么樣了。”
他想到自己的左右手,按照父親的命令,娜絲迦本應該在這場試煉與他形影不離,遠程狙擊輔助他拿下這頭混血。
但其實夏姆洛克只靠自己也能成功,娜絲迦知道,父親也知道,但是父親對他總是放不下心。
這是一場無形的博弈,娜絲迦在父親和兒子之間選擇了后者,因為繼承人的左右手當然要支持繼承人。
夏姆洛克很開心她這樣做。
“她一定會是第二名。”
夏姆洛克自言自語,他安置好昏迷的巨人,開始往回走。
娜絲迦如果要進入神之騎士團,就得在狩獵賽里盡可能地殺掉更多的下界人,而與她的對手還有麒麟戈姆他們。
他相信這個孩子會做到最好,“如果麒麟戈姆他們欺負她,我就揍死他們。”
繼承人漫不經心地想著,就像娜絲迦相信他能做到一樣,他也相信娜絲迦可以奪魁。
一路上雪花越來越密,瑪麗喬亞以外的地方天氣總是陰晴不定,少年人的心情卻無比晴朗。
“如果娜絲迦得到第二名,我就有理由讓她養一頭巨人,父親不會拒絕的……還有寶石,我應該給她一些寶石。”
夏姆洛克想到試煉結束后一定會出現的狂歡,到時候全圣地的天龍人都會聚集在花園廣場,盡情地跳舞,以慶祝新生代的誕生。
在那一天,最嚴肅的人也會脫下盔甲,換上絲綢做的禮服,戴上昂貴的珠寶。
娜絲迦會需要這些的,費加蘭德的左右手值得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寶石。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的計劃可行,純白的雪緩慢而密集地落在肩上。
夏姆洛克看見空氣中自己吐出的熱氣,在一片氤氳中,他好像看見了無數雙望向他的眼睛。
“都在等我?”
貴族少年皺起好看的眉毛,雪越下越大,幾乎遮住了他全部的視野。
他想到娜絲迦還是矮個子,一向驕傲的小女孩到時候恐怕連路都走不好,或許能讓她騎著巨人走。
空氣中傳來淡淡的鐵銹味,夏姆洛克停下腳步,表情出現一瞬間的卡頓。
他的太陽穴有些抽動,潛意識好像在瘋狂預警,少年人回頭,一路的足跡已經被落雪覆蓋,就像他從沒有走過。
森林里一片死寂,雪無聲降落,風也無聲地吹拂,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個人。
太陽被厚重的云層遮蓋,眼前的道路仿佛扭曲成黑洞,森林冰冷地注視著他,就像一頭等待他自投羅網的怪物。
無法回到過去,無法抵達未來,在紅土的試煉里,只有無限重復的今天。
“……娜絲迦?”
夏姆洛克喊道,一股不詳的預感攥緊他的心臟,他下意識握住刀柄。
“娜絲迦?!你在哪里?”
仿佛是對他問話的回應,面前的灌木傳來悉悉索索的響動,夏姆洛克剛剛松一口氣,就看見一顆圓潤的頭滾了出來。
雪模糊了他的視野,這場大雪來得極其突然。
只有經驗老道、熟悉野外的獵人才能知道,在高海拔的森林里,突然的靜風意味著又一次降雪。
一片刺目的白中,貴族少年的雙眼發痛,他鬼使神差地踩住這顆頭,心里微松。
“不要用下界人的腦袋來嚇唬我,娜絲迦。”
他有點拖長聲音,頗有些不滿但又想笑,年幼的娜絲迦是個小心眼。
“我知道我不該故意讓樹枝落在你腳下……”
滿腔的欣喜讓他想說更多,他想說加入騎士團后會有新的制服,還會有新的能力,你也不用擔心一直沒法覺醒武裝色,那位大人會幫助你……
繼承人百無聊賴地踢了一腳這顆頭。
于是它便咕嚕咕嚕地滾,帶著泥土、融雪與枯葉,停在不遠處,用正臉看向他。
那是一張夏姆洛克再熟悉不過的臉,他有一個夏姆洛克再清楚不過的名字。
謝潑德·索瑪茲。
他喜歡獵殺下界人,下了飛艇就第一個沖出去,消失在森林里。
當他的頭顱飛到空中時,尊貴的索瑪茲圣正捅穿一個下界人的肚腹,臉上的笑容從此再也沒變過,到死也依舊開心。
現在,死了的索瑪茲就這樣笑著看向夏姆洛克,灰敗的眼底倒映出后者俊秀的面容。
夏姆洛克:“??!!”
他心里驚慌一瞬,猛地后退兩步,靴子淹沒在越發厚重的雪里。
“娜絲迦?!你在哪!!”
夏姆洛克繃緊一張臉,無比警惕地弓起身體,呼喊著年幼副手的名字。
“我在這里,夏姆。”
一道童音響起,從面前森林里走出的女孩眼神陌生而熟悉,夏姆洛克心中一喜,正要向前,腳下卻傳來濕膩的觸感。
他僵直身體,下意識看向腳下,不知從何而來的血河就這樣靜謐地流淌到他身邊。
而血河的源頭就站在他面前,她的身后是無數倒下的尸體,有下界人,更有天龍人。
娜絲迦微笑著看向他,她的眼睛依舊像濃郁的綠寶石。
她無比輕柔、無比快樂地對他說。
“我已經等你等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