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白皙透亮鵝蛋臉上的一雙杏眸滴溜溜地轉,清澈可見底的瞳孔深處布滿了疑惑。
凌峰甚少聽到她這么直白困惑的語氣,眼瞳快速地掠過她,挑眉道:“是有點。”
別枝張了張嘴,啞然無聲:“……”
“比起你的師兄們,你的脾氣確實軟一些。”凌峰想起自己帶大的那幾個潑猴就頭疼,不過— —“為何突然這么問?!?/p>
“呵?!眲e枝撇了眼還沒有來人的三清堂,憋了好久還是忍不住對著自家師傅嘀咕道:“如果我不好欺負,主子他老人家才不會這么耍我玩?!?/p>
“老人家?”知曉閑云樓主子實際身份的凌峰挑起眉梢,無奈地看著她氣鼓鼓的模樣,忍俊不禁道:“他事忙,應該是路上耽擱了?!?/p>
“我也很忙的!”別枝撇嘴道。
又不是只有他很忙。
凌峰失笑:“你忙什么?”
“忙著睡覺— —”別枝頓了頓,補充道:“還有去找寂然玩?!?/p>
凌峰聞言笑出聲來,他自然是聽說過寂然此人,不過確實不曾見過:“聽說你昨晚帶他過去了?”
“嗯?!眲e枝頷首,眸光亮了幾分:“師傅,你有沒有認識什么神醫,我想帶他去看看是否可以恢復聽覺,就算只是恢復一點點,對他也是好的?!?/p>
凌峰驚訝,沒想到她對城門口的聾子上心至此,回想了下認識的大夫,搖頭道:“治療聽覺方面的,師傅我倒是不認識。”
聞言,別枝眼眸黯淡微許,長長地嘆了口氣。
凌峰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須臾,想起前些時日閑云樓內同僚提到的事情,掩嘴咳了聲,道:“師傅忘記你也到了該許配人家的年紀,都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若是真的喜歡他,師傅就給你做主完婚,如何?”
“成婚?”別枝一臉愕然地看著他,反手指了指自己:“我?”
凌峰頷首:“只要你喜歡,就算他不愿意,師傅也會給你把他綁來,好在他不會開口— —”
“別!”別枝忙打斷他的話,她今歲確實也有十九歲,落在一般人家中也是該許配人家的年齡,只是她是真的沒有這個想法,“且不說我的身份不適合成婚,而且我對他其實沒有什么想法的。”
“你的身份怎么就不適合?!绷璺灏櫭?,而且什么叫做沒有想法,“你對人家沒有想法,還時不時地去撩撥人家做什么。”
“我哪有撩撥?!眲e枝覺得冤枉,就差對天發誓證明自己的清白,“他確實很符合我的審美,可也就是如此,我們就是好友的關系,我可沒有對他動手動腳?!?/p>
少女嬌俏利落嗓音隨著清風拂來,吹響了檐下鈴鐺,吹飛了檐下男子玄色鎏金長袍,腰封下墜著的白玉時而揚起時而蕩下。
佇立于男子身后的青杉仰眸睨了眼他冷冽淡漠的側臉,看似與平日無異,可他還是一眼就能夠看出男子心中的不爽,而且是隨著堂內交談聲的深入而愈發得不爽。
他心里不禁咯噔了下,又不能出言提醒。
尤其是少女那句‘我可沒有對他動手動腳’的話語傳來,青杉清晰地看見男子下頜緊了幾分。
傅淮卿扯了扯嘴角,笑意不達眼底,喉嚨中擠出一道冷冷的笑。
昨夜對他上下其手的,看來是個女鬼。
傅淮卿微抬手。
凝息不語多時的青杉見狀忙上前,著意落重了步伐提示止不住話語的師徒兩人,喚了道凌峰的名字。
別枝聽到青杉的聲音,倏地閉上嘴斂下到嘴邊的話。
也不知道主子是什么時候來的,有沒有聽見她前面說的話……只要沒有聽到她吐槽他的話,一切都好說。
思及此,她側眸睨了下師傅。
凌峰眸色平靜地看她,示意她安心。
天塌下來,還有他頂著。
如此,別枝松了口。
她跟在凌峰身后,彎身對屏風后的男子拱手。
站在一旁的青杉開口道:“主子今天叫你們過來,主要是暗中保護荊州徐家徐聞澈一事,經過多方考量后,這個任務主子還是選擇交給別枝來執行,凌兄對此有疑義嗎?”
聞言,凌峰側眸。
別枝看出師傅眸中的擔憂,微微抿唇示意師傅頷首接下,要不是主子就在屏風后,她的腦袋都可以搖成撥浪鼓。
凌峰拿她是半分辦法也沒有,更是明白屏風后男子做下的決定就絕沒有收回的道理,不過他還是有要問的,“閣中比別枝身手利落矯捷的不少,屬下不明白為何這個任務會交到別枝的手中?!?/p>
整整一萬兩白銀。
別說是閣中的其他人,就是閑云樓內的四大護法也會出面,怎么想他都想不通這么大的好事怎么會落到別枝身上。
“徐聞澈廣交好友,不過也有原則。”青杉道。
別枝蹙眉:“什么原則?”
“好看?!备祷辞淅渎暤馈?/p>
他看著驟然抬眼望來的少女,神情凝了幾分。
徐聞澈,和她恰好就是一路人。
冷冽嗓音中帶著微許恥笑,別枝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她纖長眼睫顫了顫,冥冥之中只覺得這抹笑似乎有點兒針對性。
而且不是對著徐聞澈,而是自己……?
凌峰沒有想到理由竟然如此荒謬,他皺了皺眉:“您是希望別枝打入徐聞澈身邊?”
“對。”青杉頷首,對別枝道:“我們已經給你做了個身份,他會在七日后抵京,你要盡快熟悉新身份?!?/p>
別枝點頭領命。
不過頭點到一半,她稍稍猶豫了下,欲言又止地瞥了眼自家師傅。
凌峰不明所以地回視。
別枝呼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問:“任務的一萬兩……?”
傅淮卿轉動著扳指的動作停下,掀起眼簾不冷不淡地望向十步開外的少女,她眸中時而閃過猶豫,時而閃過困惑,似乎還有什么未盡的話語要說,但是半天都說不出口。
他也不急,就這般等著。
別枝著意停頓多時都沒有聽到回話,心中不由得落寞幾分。
難道真的有五千兩與她無緣嘛!
她又稍稍磨蹭了會兒。
不過顯而易見的是,屏風后的男人比她還要更沉得住氣,且四下的氛圍似乎也愈發得冷,冷得她背脊微微冒起涼意。
別枝閉了閉眼,不情不愿地問:“一萬兩,我和樓中對半分?”
傅淮卿聞言,難得的怔住。
他一幅難以言喻的神色看著眼睫輕顫的少女,都不用多看,一目就知曉她的為難。
傅淮卿沉默了會兒。
也就是這一會兒,別枝的心拔涼拔涼的,眼睜睜地看著五千兩長翅膀飛走。
算了,五千兩就五千兩吧。
五千兩也夠她再拾綴拾綴李家村,再盤個酒樓買個院子悠閑自在地度過往后的日子。
別枝嘴角微啟,喉中打轉多時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聽到男人道:“都歸你?!?/p>
聞言,別枝唰地一下瞪大眼眸,喜出望外地盯著男人的輪廓,她欣然決定,今日的主子就是她見過最俊朗的老男人!
傅淮卿修長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桌案,眸光定定地打量著她,嘴角微微彎起,不知道想起什么,又沉沉地斂下。
任務別枝是接下了,不過師傅似乎還有別的話想要和主子說,可又沒有叫她退下,如此一來,她也就只能站在原地聽著。
師傅和主子談論的,恰好是昨日秦驍找上門一事,聽到師傅建議主子不要接下該任務時,別枝就知這四百兩定然是與方聽稚無緣了。
她微微垂下眸,烏黑瞳孔百無聊賴地轉著。
余光中忽而瞥見一道熟悉身影時,別枝怔了下,倏地抬起頭透過窗牖看向集市的方向,寂然佇立于道攤鋪前,攤鋪老板似乎對他也很是熟悉,他不知道比劃了道什么,老板笑著拍拍他的肩頭。
身旁的徒弟眼神忽而亮起,凌峰狐疑地循著她的目光往外瞥了眼,集市上人影絡繹不絕,亦不知有什么好看的。
察覺到視線,別枝收回目光,悄聲道:“寂然。”
又低聲告知他人在何處。
一心兩用的凌峰順著她說的看去,不過一息就尋到男子頎長身影,男子微微側身,狹長刀疤落入他的眼眸中,饒是聽聞過寂然臉上落有刀疤的他也不由得皺眉。
這道疤,實在是過于狠戾了。
傅淮卿半倚著圈椅,神色淡淡地看著師徒兩人,也沒有出聲打斷他們的思緒。
還是青杉看了眼時辰,出言提醒,凌峰才收回目光。
傅淮卿還有別的事情需要處理,漫不經心地起身往外走,走到一半,他忽而停下,回眸。
凜冽眸光落在微微彎身的別枝身上,她困惑地掀起半縷眼簾,就聽到主子冷凝的嗓音傳來。
他道:“此次任務,只能你一人執行。”
別枝聽出他話語中的警告,拱手道:“屬下領命?!?/p>
傅淮卿淡淡地看了她須臾,轉身離去。
余光瞥見男人身影消失視線,別枝沉沉地呼了口氣,不過比起擔心她眼下更多的是歡喜,雀躍地就差立刻馬上跑到外頭盤下酒樓。
躺在銀山上樂呵呵的日子,已經在向她招手了!
不過,這一切當然是要建立在任務完成的情況下。
別枝也顧不上其他,和師傅告別后緊忙往閑云樓趕,她得趕緊熟悉新的身份,還要熟悉徐聞澈,這樣才能做到滴水不漏。
她緊趕慢趕將將踏上長樂街,便敏銳地察覺到四下的氣息不對勁。
別枝眸光迅速地掃過街道上的百姓,不過片刻就定位了幾個男子,看上去不似普通百姓,縈繞他們周遭的正氣與其他人全然不同。
“快看!是肅王殿下!”
“哪里哪里???”
剎那間,別枝就明白那幾個男子的身份,提起的心落實。
不曾見過肅王的她也不免得有些好奇,循著四下百姓的目光往外看,隨即就看到彎身下輿的男子,男子身形修長挺拔,他微微偏頭,深邃清雋的面容霎時間映入別枝眼簾。
男子劍眉星目,幽邃清湛的眼眸深處凝著冷冽與疏離,還有一股叫人止步的氣息,不是話本中所言的高山流水仙人之姿只可遠觀不可褻玩,而是權勢特有的威壓,叫人不敢靠近半分。
不過— —
肅王確實是要比傳言中的俊俏清雋,別枝不可否認的是,眼下就算是寂然站在他跟前,都可以稱得上黯然失色。
男子凜冽眸子刺來時,她怔了下。
好兇一男的!
她下意識地環視過四周,確認四下似乎沒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又抬眸看了眼不遠處的男子,只覺得他眸中的冷凝似乎更洌了幾分。
而且,不知是不是錯覺。
別枝覺得似乎是沖著自己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