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涵悅的手指拂過打印紙上粗糙的觸感,那些關于西南邊陲石坳村的報告字句沉甸甸的——蜿蜒如蛇、雨后斷絕的盤山土路;世代沿用的簡陋農具在貧瘠坡地上徒勞耕作;村民眼中熄滅又重燃、最終歸于沉寂的希望。交通的梗阻與技術的匱乏,像兩座巍峨的巨峰,冰冷地橫亙在她面前,投下巨大的陰影。然而,她眸底深處那簇火焰并未被陰翳吞噬,反而愈發灼亮。指尖重重按在紙頁上,一個無聲卻滾燙的誓言在她胸腔里轟鳴:必須劈開路,找到光。
“叮!”一聲清澈的電子音毫無預兆地在她腦海中震蕩開來。“緊急任務發布!”神豪系統的聲音帶著金屬的質感,卻不容置疑,“宿主林涵悅,限時三十天,于石坳村建立一項可持續盈利的本地產業。任務完成:獎勵‘區域物流網絡優化圖’及資金五百萬。任務失敗:扣除宿主名下現有流動資金的百分之四十,凍結‘初級農業科技包’使用權三個月。”林涵悅呼吸一窒,舌尖嘗到一絲鐵銹味——那是她無意識咬緊牙關的結果。扣除流動資金近半?無異于斬斷一臂!凍結科技包更是釜底抽薪。代價沉重如山,可她挺直的脊梁沒有絲毫彎折的跡象。
翌日破曉,吉普車便一頭扎進了莽莽蒼山。所謂道路,不過是山洪沖刷后頑石嶙峋的河床。車身像浪尖的扁舟劇烈顛簸,每一次猛烈撞擊都透過座椅將酸麻震感直貫頭頂。嗆人的黃塵從每一道縫隙里鉆入,黏在喉嚨深處,逼得林涵悅撕心裂肺地咳,每一次喘息都帶著泥土的粗糲感——紙上“交通不便”四個字,此刻化作切膚之痛烙在她身上。當車子最終喘著粗氣停在村口曬谷場時,眼前景象敲打著她的心:灰褐土坯壘起的房屋搖搖欲墜,縫隙里塞著枯草;村民們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打著層層補丁;目光所及的山坡梯田,禾苗稀疏萎黃,無聲訴說著技術的貧瘠。
沒有片刻停歇,林涵悅挽起袖子開始了走訪。她推開一扇吱呀作響、掛著褪色門簾的木門,踏入一間低矮昏暗的堂屋。潮濕的土腥味混合著灶膛里草木灰的氣息撲面而來。一位皺紋深深刻入古銅色面龐的老阿公,咧開缺了牙的嘴熱情招呼她坐下。阿公渾濁的雙眼閃著微弱的光,粗糙的手指沾著茶水在坑洼的木桌上比劃著,濃重的鄉音艱難流淌:“女娃啊,俺們這山坳坳里,就一樣寶貝——‘胭脂李’!熟透了皮兒紅得像姑娘的腮幫子,咬一口啊,那個甜水水能沁到心尖尖上!”老人顫巍巍地從竹筐里摸出一個深紅飽滿的果子塞進她手心,“可咱沒門路,也不懂侍弄,好李子爛在樹上,心疼啊!”
林涵悅凝視著手中這枚沉甸甸的果實,表皮光滑,覆著一層天然的薄霜。她小心地咬破果皮,清冽甘甜的汁液瞬間在舌尖迸濺,帶著一絲山泉浸潤出的獨特微酸,緊接著是濃郁的果香在口腔內層層彌漫、回甘悠長。一股強烈的直覺電流般擊中她——這絕非尋常山果,這是被塵封的珍寶!
當晚,借宿點昏黃的燈光下,林涵悅的手機屏幕成了唯一光源。她深吸一口氣,撥通了通訊錄里標注著“張明遠——華聯生鮮采購部經理”的號碼。短暫的等待音后,傳來熟悉卻帶著公事腔調的聲音:“喲,林大小姐?什么風把你吹來了?”
“張哥,”林涵悅的聲音沉穩而熱切,“我在西南石坳村發現了一種叫‘胭脂李’的寶貝,口感絕了!想進你們華聯的精品水果區,絕對是爆款潛力股!幫老同學牽個線?”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傳來鍵盤敲擊聲和張明遠略帶為難的嘆息:“涵悅,不是哥不念舊情。精品水果準入有硬門檻:穩定供應鏈資質、全套檢疫認證、專業分揀包裝線、還有苛刻的保鮮運輸鏈……你這‘胭脂李’,聽著好,可‘三無產品’怎么上架?風險太大了,我報上去也是碰一鼻子灰。”冰冷的現實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林涵悅握緊了手機,指節微微發白,但語氣沒有絲毫動搖:“張哥,我懂規矩!供應鏈和資質我來解決!給我一個機會,我立刻把最詳盡的產地報告、樣品質檢數據和初步商業策劃書發到你郵箱!你只需要看一眼,看一眼它的潛力!石坳村的希望,可能就在這一線之間了!”她的話語如同磐石,重重砸在無形的商業壁壘之上。
放下電話,聽筒里忙音的余韻尚未消散,林涵悅已飛快地切換屏幕,指尖在鍵盤上敲出急促的節奏。她正為那款寄托著全村希望的特色水果——“云霧柿”——撰寫電商資料。屏幕上,她精心描繪著柿餅特有的霜紋、飽滿的果肉和清甜回甘的口感,每一個形容詞都斟酌再三。眼睛因長時間聚焦而酸澀發脹,她卻顧不上眨眼。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細雨,細密的雨珠在玻璃窗上蜿蜒流淌,發出細碎的、仿佛帶著焦慮情緒的嘆息。鼠標點擊“發送”鍵的瞬間,她才長長吁了口氣,身體微微后仰,后背抵在椅背上,疲憊與期待交織著,在心中無聲祈禱:這封郵件,會是敲開市場大門的那塊磚嗎?
銷售只是硬幣的一面。林涵悅深知,果園里那些掛滿枝頭的希望,其根基在于科學種植。她輾轉通過朋友,聯系上了省農科院的李志遠教授,一位在果樹栽培領域極有聲望,卻也以日程緊湊聞名的專家。電話撥通時,林涵悅的心跳幾乎蓋過了撥號音。“李教授,您好!我是林涵悅,現在在青崖村,”她聲音急促,帶著不易察覺的懇切,“我們這里有一種非常獨特的本地柿種,村民們指望著它改善生活。懇請您能抽時間來看看,指導一下種植技術改良……”
電話那頭是短暫的沉默,只有翻動紙張的輕微聲響。“林小姐,你的聲音聽起來很急啊,”李教授的聲音沉穩,帶著一絲疲憊,“可實在抱歉,手頭幾個重點課題正在攻堅,時間排得很滿……”
“教授!”林涵悅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急切,“村子真的很困難,年輕人大多出去了,‘云霧柿’是他們能抓住的、不多的機會!您的技術和眼光,可能就是改變整個村子命運的那把鑰匙!哪怕……哪怕只來一天!”她攥緊了話筒,指節微微發白,仿佛攥著全村人的期盼。話筒里再次陷入安靜,幾秒鐘的靜默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終于,李教授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被打動的無奈和決心:“……好吧,我下周初,最多擠出三天時間。”
幾天后,李教授風塵仆仆地出現在青崖村。林涵悅陪著這位鬢角微霜的專家深入果園。雨水浸潤后的泥土散發著獨特的氣息,李教授步履穩健,眼神銳利如鷹。他時而俯身捻起一撮土壤,放在鼻尖嗅聞,指尖輕捻感受著粘稠度;時而小心撥開濃密的枝葉,仔細觀察果實的形態和葉片的脈絡;他蹲下身,用隨身攜帶的小鏟子翻看根系的分布,眉頭時而舒展時而緊蹙。陽光艱難地穿透密云,在他專注的側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底子很好,這‘云霧柿’品種確實難得,”他一邊查看,一邊沉吟著對身旁緊張記錄筆記的林涵悅說,“可惜了,過度郁閉的樹冠嚴重影響了光照,施肥單一且時間混亂,灌溉更是靠天吃飯。修剪、平衡施肥、科學灌溉——這三板斧必須立刻跟上!”
希望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村民們迅速行動起來,在李教授留下的方案指導下,果園里響起了修剪枝條的咔嚓聲和改造灌溉水管的叮咚聲。而林涵悅的腳步則踏向了更廣闊的戰場——各大農產品展銷會。熱氣蒸騰、人聲鼎沸的會展中心,成了她的新陣地。她穿著不合腳的低跟皮鞋,一站就是七八個小時,在擁擠的攤位間穿梭,努力將手中的試吃裝遞出去,一遍又一遍,聲音從清亮逐漸變得沙啞:“請您嘗嘗我們青崖村的‘云霧柿’,純天然生長,風味獨特……”回應她的,常常是禮貌性的點頭、程式化的微笑,以及那些千篇一律的婉拒:“新產品?市場接受度有待觀察啊……”“小地方的特色果品?運輸和標準化是難題……”“再等等看吧……”腿腳早已麻木酸痛,喉嚨像被砂紙磨過,更讓她心焦的是,談出的所謂“意向”,更像飄渺的煙霧,距離簽訂實質性的購銷合同遙遙無期。
日子在焦灼的奔波中悄然流逝,日歷無情地翻動。懸掛在枝頭的“云霧柿”越發飽滿沉甸,仿佛在無聲地倒計時。林涵悅獨自站在果園高處,望著眼前這片傾注了太多心血的土地和果實。一陣裹挾著細雨微寒的風吹過,滿園葉片嘩嘩作響,那聲音聽在她耳中,是催促,也是沉重的嘆息。距離上級考核驗收的日子越來越近,一個冰冷的聲音在她心底反復回響:銷售渠道未通,前期所有努力,難道真要在這最后一步功虧一簣?時間,像指縫間的流沙飛速消逝,不能再按部就班了。必須……必須立刻找到突破口!她用力攥緊了手中一片被風吹落的柿葉,指甲深深掐入葉脈,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下一步,該向何處突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