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刺眼,照得人有些恍惚。
很快,這種沉默就被打破。
那些有幸分得一口點心的官員,不自覺地向彼此靠攏,三五成群,腳步都放緩了許多。
他們的臉上泛著紅光,不再是朝堂上死板的表情,聲音也壓不住地透出幾分激動和顯擺。
“嘖,老夫為官數十載,今日才算知何為‘瓊漿玉露’之味啊!”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翰林撫著胡須,對身旁的同僚感嘆。
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沒吃到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何止是味美!”另一位接過話頭,刻意清了清嗓子,“方才只覺得一股清氣直沖天靈,連日伏案的眼澀肩酸竟一掃而空!神女之物,果真非凡!”
“是啊是啊,下官此刻還覺齒頰留香,精神健旺,怕是今晚批閱公文都能多看上兩個時辰!”
他們不自覺顯擺著。
這些議論聲像一根根細小的針,扎在那些只能干看著的同僚耳中。
讓他們面色悻悻,腳步不由加快,只想離這些“得了造化”還拼命炫耀的家伙遠一點。
就在這略顯嘈雜的退潮景象中,幾個身影悄然穿梭其間。
御前大總管李德全腳步又輕又快,精準地攔在了正要往宮外走的戶部王尚書,和兵部尚書面前。
他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笑,聲音又低又清晰:“王尚書,李尚書,萬歲爺養心殿召見,有要事相商,請二位大人隨咱家來。”
幾乎是同時,李德全的徒弟,機靈的小太監三德子也溜到了刑部尚書身側,同樣低聲傳達了旨意。
三位尚書俱是一愣,下意識地互看了一眼。
方才在殿內為點心暗中較勁的緊張感瞬間回流,還摻入了一絲更深的不安——陛下莫不是看出來了什么?
來不及細想,更不敢耽擱,三人立刻收斂了神色,對著李德全師徒點頭。
隨即脫離了下朝的人群,跟著內監的腳步,轉向那通往深宮內苑,象征著至高皇權的養心殿方向。
他們的背影在寬闊的廣場上顯得有些突兀和匆忙,引得周圍幾個官員投去探究的目光。
養心殿內熏香清冷,壓不住那縷若有似無的甜香。
戶部王尚書、兵部李尚書、刑部尚書三人斂聲屏息,剛踏入殿門,目光便齊刷刷被龍案一角攫住——
方才在朝堂上引發波瀾的食盒,此刻正大剌剌地敞著蓋兒,擺在最顯眼的位置。
里頭那兩塊靜靜躺在那里,被殿內昏沉的光線一照,竟像是自己會發光似的。
無聲地提醒著他們三人不久前那場未能宣之于口的爭奪。
三位尚官的腳步幾不可察地同時一頓,喉結滾動。
方才在廣場上被強行壓下的那點心思,瞬間又被這直白的“誘餌”撩撥得活泛起來。
蕭衍笑道:“今日幸得神仙之物,本想自己留下。但李德全說王尚書和李尚書功勞不小。”
“無實事的人仗著年紀大都能分得,你們干實事的為何分不得。”
“朕想了想,確實不能讓你們寒心。”
王尚書和李尚書向李公公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蕭衍為難:“可...三德子又說兵部尚書也很努力,哎,寡人怎么分都是個錯,糾結啊——”
兵部尚書心里感激,記下了三德子。
蕭衍故作為難,李德全上前:“請陛下傳令,功勞最大者得。”
親眼所見點心的來歷,三人皆相信這東西的珍貴,吃了估計千秋同壽。
如此大的利益,饒是三人意識到這是陛下和李公公唱雙簧,有意分化他們。
但眼前的利益是**裸的,誰也不想放棄。
禮部王尚書第一個搶步上前,肥胖的身軀幾乎要堵到御案前:“陛下!老臣執掌戶部以來,夙夜憂嘆,為充盈國庫可謂殫精竭慮,每一文錢都......”
他滔滔不絕地開始表功,唾沫星子幾乎要濺到奏折上。
蕭衍唇角勾著,眼底卻像結了一層冰霜,心中冷笑:【盡心盡力?貪墨屬你最狠,國庫的窟窿倒有一半是你掏空的。
撈來的銀子大半都送去慈寧宮求庇護了,太后的錢袋子倒是讓你喂得挺飽。】
這邊王尚書還沒喘口氣,刑部李尚書猛地撩起官袍袖子,一個箭步擠開半個人。
古銅色的胳膊猛地伸到蕭衍眼前,上面猙獰的傷疤從手腕一路蜿蜒至肩胛。
聲音洪亮得震下梁灰:“陛下!您可還記得秋獵那日!林中突現吊睛白額猛虎,臣舍命相搏,以血肉之軀擋在陛下駕前,這肩上最深這道,便是那畜生所留!臣萬死不辭!”
蕭衍努力維持著面上的贊許,甚至抬手輕輕拍了兩下,發出清脆的響聲,以示贊許。
內心早已罵翻了天:【朕贊你個鬼!
自導自演,500斤的老虎,你赤手空拳能打走?
要不是訓練過,你就是塊點心,老虎一頓幾個你?
要不是朕早知道那是太后安排的一出‘忠臣救主’的戲碼,朕差點就信了你這身‘功勛’!】
兵部尚書見狀,猛地推開前兩人,鐵塔般的身軀轟然跪地:“陛下!昔日宮變之夜,十余刺客直撲御書房!是臣率親衛死戰不退,手刃七人,身被數創,才護得陛下周全啊!”
蕭衍臉上的肌肉劇烈抽搐了一下,險些繃不住那層面具。
他死死攥住龍椅扶手,指節根根泛白,才按下恨意。
【好一個“護駕功臣”!那夜的刺客分明是太后授意,由你親自挑選的死士!
眼見事情要敗露,你倒果斷,反手就殺了自己人,提著血淋淋的人頭來朕面前演了一出忠肝義膽!】
蕭衍發自內心的鼓掌,贊嘆三人的演技。
沈霜玥若是在的話,估計能一一上前握手。
六個人,六個老演員,都是大師前輩級的。
既然他們三個能為利益聚在一起,那一定就能因為利益破裂。
蕭衍故作為難,假裝頭疾發作,讓三人把食盒拿走,自己一邊分去。
李德全扶陛下去休息,三德子眼疾手快將食盒塞給了兵部尚書。
現在的局面,王尚書和李尚書默認把兵部尚書給排擠走了。
這個食盒就是要讓兵部尚書分,三人才能裂的徹底。
為什么三人兩塊點心,當然是分丞相了一塊啊,他們三個最好也順帶著把丞相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