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人去正常,她這個(gè)飯館兒老板去就有點(diǎn)不對(duì)了吧?
所幸程老爺子一時(shí)被自己的想象腦補(bǔ)過了頭,很快清醒過來。
“看我,你不能去,江老板在此等候就好,晚些時(shí)候我就將他帶來了!”
江茉淡笑不語。
帶不帶來的,與她又有何干系?
目送程老爺子離開飯館,江茉把菜單放到廚房。
知曉程老爺子定了三桌雅間的菜,彭師傅拿起菜單一看。
“松鼠鱖魚?”
芙蓉雞片和枸杞燉羊肉他都知道,剩下的菜也全都是桃源居有的,可這松鼠鱖魚是什么?
他咋從來沒在江州聽說過呢?
彭師傅一頭霧水。
捏著菜單的手指微微用力,他把松鼠鱖魚那行字來來回回看了三遍,末了還是忍不住喊江茉。
“老板?!?/p>
“彭師傅,菜有哪里不對(duì)?”江茉回眸。
“不是不對(duì)?!?/p>
彭師傅把菜單遞過去,指尖點(diǎn)著松鼠鱖魚四個(gè)字。
“這菜我在江州待了快二十年,大小館子都跑遍了,真沒見過?!?/p>
難不成要松鼠和鱖魚一起燉嗎?
沒聽說過吃松鼠的啊。
而且大冬天的,哪有松鼠?
江茉看著菜單笑起來。
她從前去蘇州走親戚,在山塘街的老菜館里吃過這道菜,回家也自己做過。
那種酸甜酥脆的口感,江州人應(yīng)該也會(huì)喜歡。
只是桃源居開業(yè)之初,她選了糖醋魚,再來一道酸甜口的松鼠鱖魚就有些撞了。
“是程老爺子特意點(diǎn)的?!彼闷饞煸趬ι系膰瓜瞪?,“我知道怎么做。”
彭師傅愣了愣。
“那感情好,這幾道菜我來給您打下手?!?/p>
嘿嘿嘿。
真好,又有新菜可以學(xué)了。
江茉走到灶臺(tái)邊的水缸前。
木蓋一掀,水汽混著魚腥味撲面而來,里頭養(yǎng)著五六條鮮活的魚,尾鰭一擺就攪起細(xì)碎的水花。
她伸手撈起最肥的一條,魚身在掌心滑膩地扭動(dòng),約莫兩斤重,恰好夠一盤的量。
今兒也是巧了。
換做以前她肯定連鱖魚的影子都找不到,賣魚的小販賣什么魚她就湊合著做什么魚。
這幾條昨日剛從小販那收來,正好三條鱖魚,一桌一條。
江茉熟練地宰了魚。
“彭師傅,幫我把砧墩擦干凈。”
她話音未落,彭師傅已拎著濕布把青石砧墩擦得發(fā)亮。
江茉將鱖魚按在砧墩上,左手按住魚頭,右手持著薄刃片刀,刀刃貼著魚腹輕輕一劃,魚鰓處再開個(gè)小口,指尖探進(jìn)去捏住魚腥線的頭,借著料酒的濕滑,一拽就抽出完整的一條白線。
她手腕一轉(zhuǎn),刀刃沿著脊骨穩(wěn)穩(wěn)片開。
魚要去骨留皮,兩邊的肉要帶皮,待會(huì)兒改刀才好看。
片開的魚肉平攤在砧墩上,皮朝下。
江茉的刀斜著切入,每一刀都深至魚皮卻不切斷,刀距勻得像用尺子量過。
菱形的刀紋在魚肉上排開,她指尖輕按,魚肉便微微外翻,像朵待開的花。
“這樣炸的時(shí)候,魚肉會(huì)順著刀紋卷起來,才像松鼠的尾巴。”
她邊說邊把魚肉放進(jìn)調(diào)了姜片的料酒里,“腌一刻鐘,去去腥味?!?/p>
彭師傅恍然大悟。
“原來松鼠鱖魚是這個(gè)意思,我還以為……”
“以為什么?”江茉突然福至心靈,不可思議道:“不會(huì)以為是松鼠和鱖魚一起燉吧?”
彭師傅燥紅一張老臉。
他就是這么認(rèn)為的。
真是傻了,哪有人會(huì)吃松鼠呢!
這邊剛腌上魚,江茉掀開旁邊的砂鍋蓋,泡上切好的羊肉塊,焯水去血沫。
用漏勺輕輕撇凈浮沫,又添了半鍋熱水。
彭師傅在一旁遞過用紗布包好的料包。
“這里頭是八角、桂皮和香葉,按您說的量配的?!?/p>
江茉接過來丟進(jìn)砂鍋,又切了塊生姜拍扁放進(jìn)去,“文火慢燉,燉到筷子能輕松戳透,再放枸杞。”
枸杞燉羊肉是比較簡(jiǎn)單的。
她把砂鍋挪到最邊上的小火灶,灶膛里的炭火明明滅滅,剛好能讓湯面保持微沸。
還有一道芙蓉雞片。
江茉拿了幾個(gè)雞蛋,取了蛋清,蛋黃順手倒進(jìn)旁邊的面盆里,用竹筷順著一個(gè)方向快速攪打蛋清,蛋清很快泛起細(xì)密的泡沫。
攪到筷子立在里頭不倒,蒸出來的雞片才嫩得能入口即化。
彭師傅在一旁幫著切雞胸肉,刀刃起落間,肉片薄得能透光。
雞片用鹽和酒腌過,他把肉片放進(jìn)蛋清糊里拌勻,“您看這樣成不?”
芙蓉雞片他知曉一二,也嘗試做過,基本步驟還是清楚的,就是不知道江茉做的和他做的是不是一樣。
江茉用筷子夾起一片,蛋清糊均勻地裹著肉片,薄而不流,點(diǎn)頭道:“正好。待會(huì)兒蒸鍋水開了,把雞片一片片擺在抹了油的盤子里,蒸片刻就得,久了會(huì)老?!?/p>
鱖魚腌得差不多了。
江茉把魚肉撈出來,晾干表面的水分,再放進(jìn)淀粉里滾了滾,確保每道刀紋里都裹上了粉。
往大鐵鍋里倒了半鍋油,待油面泛起青煙,用長筷夾著魚肉,皮朝下順著鍋沿滑入。
油花滋滋地翻滾起來,原本平展的魚肉遇熱慢慢卷曲,刀紋撐開,真像松鼠蓬松的大尾巴。
先炸定型,等外皮微黃,撈出來晾半刻。
彭師傅看得稀奇,眼一眨不眨盯著那大尾巴瞧。
趁這功夫,江茉看了眼羊肉砂鍋。
湯面上浮著層薄薄的油花,用筷子戳了戳肉塊,已經(jīng)能輕松穿透。
可以放枸杞了。
她抓了一把鮮紅的枸杞撒進(jìn)去,又放了少許鹽和白胡椒粉,“再燉五分鐘,讓枸杞的甜味融進(jìn)湯里?!?/p>
接著她另起一小鍋,放了兩勺糖,小火慢慢炒。
糖粒融化后泛起淺棕色的泡沫,立刻倒了三勺香醋,又加了小半碗清水,撒了些松子碎,勾了薄芡。
糖醋汁剛冒起細(xì)密的小泡,把復(fù)炸后的鱖魚倒進(jìn)鍋里,快速翻勻,讓每一塊魚肉都裹上醬汁,空子里還用黃瓜雕了幾只小松鼠。
魚盛在白瓷盤里,將黃瓜雕的小松鼠擺在旁邊。
松鼠的身子是用黃瓜段刻的,尾巴則是半片胡蘿卜,眼睛點(diǎn)了兩顆黑芝麻,倒真有幾分活靈活現(xiàn),可愛得很。
大鍋咕嘟咕嘟冒了白汽。
江茉掀開鍋蓋,芙蓉雞片正好蒸透,嫩白的雞片上撒著翠綠的豌豆。
舀上一勺高湯,香氣立刻飄了出來。
最后是枸杞燉羊肉。
醇厚的肉香混著枸杞的甜香撲面而來,撇去表面多余的油花,撒了把蔥花,連鍋端到灶邊的鐵架上。
“這樣就成了?!?/p>
彭師傅看著案上的三道菜。
松鼠鱖魚金黃油亮,醬汁順著魚肉的紋路往下淌,旁邊的小松鼠栩栩如生。
芙蓉雞片嫩白如玉,點(diǎn)綴著紅綠兩色,看著就清爽。
枸杞燉羊肉則湯色乳白,羊肉塊沉在底下,鮮紅的枸杞浮在湯面,香氣醇厚。
他忍不住驚嘆,又咽了口口水。
要不是江老板在廚房一直盯著,他真想嘗一口。
彭師傅偷偷瞄江茉一眼。
江老板忙活兩個(gè)時(shí)辰了,怎么也不去歇息呢?
不累么?
江茉擦了擦手,笑道:“程老爺子是老主顧了,剩下的菜咱倆分一分一起做?!?/p>
轉(zhuǎn)眼菜備的差不多,金玉滿堂飯也燜好了。
大堂傳來鳶尾的聲音:“老板,程家?guī)е腿藖砹?!?/p>
江茉點(diǎn)點(diǎn)頭,對(duì)彭師傅道:“上菜吧?!?/p>
程老爺子帶著人路過大堂,鼻尖就先撞上股酸甜香氣,混著松木的清冽,勾得人喉結(jié)直動(dòng)。
來到雅間,他坐上主位,眼睛早瞟著門口。
三桌雅間挨得近,都是程家親戚姊妹,彼此間說說笑笑,都是對(duì)程之棠的祝賀和恭喜。
程之棠扶著程老夫人往里走,青灰色的錦袍下擺沾著點(diǎn)風(fēng)塵,卻難掩眉眼間的清俊與喜色。
“阿棠快來。”程老爺子拍著桌子笑,“我讓江老板特意給你做了松鼠鱖魚!”
程之棠剛坐下,鳶尾詢問過程老爺子的意思,便招手讓人上菜。
各色佳肴一盤盤端上來,轉(zhuǎn)眼鋪滿桌子,葷素湯菜一應(yīng)俱全。
盤里的鱖魚炸得金紅油亮,菱形的魚肉卷翹著,像只蓬松的松鼠蹲在盤里,旁邊黃瓜雕的小松鼠歪著腦袋,尾巴翹得老高,眼睛上的黑芝麻還泛著光。
整一盤菜瞧著就喜人極了,奪了不少人的目光。
“娘!那個(gè)小松鼠好好看!”
程之棠的小表弟指著盤中,滿眼都是喜愛之色。
程老夫人就笑瞇瞇將那個(gè)小松鼠夾出來,放進(jìn)了小表弟盤子里。
“喜歡這個(gè)小松鼠,那就給你了?!?/p>
小表弟一聲歡呼,愛不釋手。
旁邊的大人忍不住搖搖頭。
一只小松鼠算什么?
眼前的美食難道不是更香更美?
一聲開席。
程之棠探出筷子夾魚,筷子碰到魚皮,就聽見“咔嚓”一聲脆響,外皮薄得像層琉璃,碎了一片。
酸甜汁在舌尖炸開,糖的甜和香醋的酸揉得正好,沒半點(diǎn)澀味,襯得魚肉的鮮氣直往鼻子里鉆。
他細(xì)細(xì)嚼著,魚肉里裹著些松子碎,連魚皮上的細(xì)鱗都炸成了透明的薄片,嚼起來沙沙的,一點(diǎn)不硌牙。
“這魚……”
程之棠眼底帶著點(diǎn)驚訝,不禁低頭看了一眼又一眼,最后點(diǎn)評(píng)。
“外皮脆得像糖衣,里頭的肉卻嫩得能出汁,味道極佳?!?/p>
他在京城待過兩年,吃過大酒樓的松鼠鱖魚,那邊的魚已經(jīng)做的極好了,此時(shí)再想,便是土腥味重了些。
哪有手下這條鱖魚鮮得透亮?
尤其是刀工,每塊魚肉都帶著皮,卷起來時(shí)剛好能兜住醬汁,連最邊角的地方都浸著味。
杜若白也跟著夾了一筷子,嚼得直咂嘴。
“好吃好吃好吃!”
他只顧著往嘴里塞,完全沒有空閑點(diǎn)評(píng)什么。
問就是別的他不知道,只知道現(xiàn)在趕緊吃就對(duì)了!
晚上一時(shí)半刻,大家都嘗到味兒,區(qū)區(qū)一條小魚兒怎么夠分?
多說一句話,那就少吃一口啊!
程之棠又夾了塊芙蓉雞片。
嫩白的雞片上撒著翠綠的豌豆,高湯淋得透亮,十分清爽。
筷子輕輕一挑,雞片軟得能在筷尖晃,入口時(shí)竟沒半點(diǎn)腥味,蛋清的嫩和雞胸肉的鮮融在一起,像含了口嫩豆腐,卻多了層肉香。
“這雞片做得也妙?!彼蛄丝诓瑁瑝合伦炖锏孽r氣,“尋常館子做芙蓉雞片,要么肉散了,要么肉柴了,江老板這道嫩得剛好,連豌豆都甜津津的?!?/p>
程老夫人正端著枸杞燉羊肉的湯碗。
砂鍋里的羊肉燉得軟爛,筷子一戳就透,鮮紅的枸杞浮在奶白的湯里,飄著層薄薄的油花。
她喝了口湯,暖意從舌尖一直滑到心口,羊肉的醇厚和枸杞的清甜纏在一起,沒半點(diǎn)膻味,吃的人身子都是暖的。
哎。
天天吃桃源居,家里廚子做的飯她都不愛吃了。
“這羊肉燉得真透。”
程老夫人夾起一塊,肉皮在嘴里抿了抿就化了,膠質(zhì)黏得嘴唇都有點(diǎn)粘。
瘦肉部分燉得緊實(shí)不費(fèi)牙,混著姜片的辛味,剛好壓下了羊肉的腥氣。
“祖母,您慢點(diǎn)喝。”程之棠看見老夫人用勺子刮碗底的肉沫,“這湯燉得夠火候,我在京城都沒喝過這么鮮的。”
他有些擔(dān)憂。
程老夫人年紀(jì)大了,平日也不見吃這么多,羊肉本就大補(bǔ)之物,補(bǔ)過了頭可是要遭罪的。
程老夫人笑著擦了擦嘴角。
“沒事兒沒事兒,我再喝一碗湯就停?!?/p>
說罷她指揮旁邊的丫鬟再給她盛一碗。
然后又是一碗。
再然后又是一碗。
……
程之棠:“……”
他看向程老爺子。
祖父也不勸著點(diǎn),還樂呵呵看著祖母笑?
江茉端著新沏的奶茶進(jìn)來,順便為程之棠送上一聲恭喜。
程之棠起身道謝。
杜若白從美食里掙扎著抬起臉,似乎有話想跟江茉說。
他低頭看看一桌子好吃的。
罷了,吃完再說吧!
程老夫人拉著江茉的手不放,越看越滿意。
“江老板有心了。我這把老骨頭,就愛這口爛糊的肉,你這燉得剛好,連我這沒牙的都能吃?!?/p>
程之棠站在一旁,看著江茉被老夫人拉著說話,眼底的笑意深了些。
“江老板,”他聲音里帶著點(diǎn)笑意,“方才那道松鼠鱖魚,刀工得練好些年吧?我看每塊魚肉都卷得一樣,連醬汁都裹得勻?!?/p>
江茉看著不過也十七歲,真的很難想象,她是如何練出這么好的刀工。
江茉剛要說話,程老爺子就搶著接話:“那可不!江老板的手藝,江州獨(dú)一份!阿棠,你可得多吃點(diǎn),這魚是我特意讓江老板給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