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天德目前還屬于單身,正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景,他把家中長輩的撫恤金花了一個精光,身邊也請不起仆人照顧。
偌大一個破敗宅院,要讓他一個人收拾出來,這得需要多久?
但好在他身邊,還有一幫狗狐朋友。
次日下午,吳天德便以慶祝得官為借口,邀請馮紫英、柳湘蓮二人,來到家中吃酒。
柳湘蓮和吳天德的情況相類似。他原系理國公柳家子弟,因父母早喪,失之于管教,在一幫江湖朋友的引誘下,形成了豪爽豁達、不拘小節(jié)的性格。
平日里,他不喜讀書,酷愛耍槍舞劍,賭博吃酒,以至于眠花宿柳,吹笛彈箏,無所不為,逐漸從一個有錢的公子哥兒,變成了一文不名的窮光蛋。
柳湘蓮聽說有人做東,管吃管喝,自然是喜不自禁。
接到吳天德的邀請,馮紫英卻本不想來。
在馮紫英看來,就吳天德手中那仨瓜倆棗,能置辦出一桌什么好酒好菜?
總不能讓他這個神武將軍府世子,就著腌菜喝廉價燒酒吧?
可當他聽說柳湘蓮也在時,便很痛快地點頭應允了下來。
柳湘蓮生得極美,是各大戲班小有名氣的業(yè)余票友,他擅演小生,熟稔風月戲文,在臺下有著許多迷弟、迷妹。
甚至還有人自帶干糧,上門給他做小廝,僅為了能多看他幾眼。
馮紫英心想,吳天德家中的酒菜可能不太好,但只要柳湘蓮能在酒席上唱幾支小曲,他便不算白來。
結果到了吳天德家,卻發(fā)現他和柳湘蓮,正在院中清理雜物,忙得滿頭是汗。
“來得好,來得好。有馮大爺的貼身小廝幫忙,便無需你、我二人親自動手了。”柳湘蓮朗聲笑道。
馮紫英愕然道,“吳老弟,你美其名曰請客吃酒,結果卻是打我這些小廝的主意,讓他們幫你干活,這也太不厚道了吧?”
話是這么說,吳天德的臉面,畢竟比身邊仆從的臉面更大一些。
縱使他心中不樂意,馮紫英還是下令隨從,幫助吳天德清掃院子,打掃衛(wèi)生,修繕院墻、門窗,一個個牢騷滿腹,累得氣喘吁吁。
人多力量大,看到自家院子初步收拾了出來,吳天德也是心情一陣大好。
他這才有了閑暇,拉著馮紫英、柳湘蓮二人,來到廂房中吃酒。他一個人也辦不出一桌酒席,便花了三錢六分五厘銀子,提前從附近的蒼蠅館子叫了一桌,店家及時用食盒送了過來,倒也便利得很。
慶祝得官只是一個借口,吳天德真正的用意,還是希望通過馮、柳二人,打聽一些江湖上的最新動態(tài)。
根據王熙鳳剛生下巧姐兒這件事來看,這方世界中的時間坐標,應當位于紅樓早年,但笑傲江湖中的時間線索指向了哪里,則需要根據他和馮、柳二人的交談,來做出精準判斷了。
這可是牽涉到他的事業(yè)發(fā)展,由不得他不重視啊。
馮紫英、柳湘蓮二人,都曾學過一些拳腳功夫,結識了幾個三教九流之人,對于江湖上的諸多掌故,自然是毫不陌生。
比方說,華山派的劍、氣二宗內訌,以嵩山派為首的五岳劍派聯盟,以及少林寺、武當派并稱江湖,日月神教前教主任我行的突然失蹤和現教主東方不敗的聲名大噪,馮紫英、柳湘蓮二人,的確都曾有過聽聞。
馮紫英介紹道,“根據錦衣府的調查結果,東方不敗原名東方柏,本來只是日月神教風雷堂下一名普通副香主,因被任我行賞識,他獲得了超擢提拔,步步高升,及至成為光明左使,在日月神教內部,堪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任我行出事后,東方不敗便繼承了日月神教教主之位,隨后他在江湖上南征北戰(zhàn),再無敗績,被公認為當世武功天下第一。因為這個鳥人身上背負的命案太多,害得錦衣府諸位堂官,被今上叱罵了好幾回,說錦衣府都是一幫飯桶,連一個魔教頭子都對付不了。好在近兩三年以來,東方不敗安分守己,很少在江湖上出現了,錦衣府也因此松了一口氣。”
馮紫英的父親,神武將軍馮唐,現任錦衣府南鎮(zhèn)撫司千總,秩正五品,他的這個說法,確實具有極高的可信度。
“在北平城中,馮大爺就不要說日月神教了,應當說是魔教才行。”柳湘蓮善意提醒道。
“也對。今上登基之后,有感于江湖游俠以武犯禁,對整個武林脫離朝廷管轄的現狀很是不悅。雖然大周朝面臨北方蒙兀人、東北女真人的軍事壓力,一時間騰不出手來,全力對付那些江湖草莽,但還是由內閣發(fā)出詔書,認定日月神教為魔教,迫使其由公開轉入地下發(fā)展。”馮紫英點頭說道。
“那后來呢?”吳天德追問道。
“什么后來不后來的?”馮紫英漫不經心地回答道,“該說的,我們都已經說完了,你對江湖上的風風雨雨,哪怕是再感興趣,也休想從我們嘴里掏出什么真實猛料了。”
吳天德的這頓酒飯,菜肴既不精美,酒水也很平常,還白嫖了他身邊小廝作為苦力,要說馮紫英心里不氣,那是不可能的。
吳天德遂干笑道,“哈哈哈,我的意思是,那個任我行習得吸星**,乃是江湖上一頂一的高手,他又如何甘心大權旁落?要知道,掌教之權,如同春藥,令人沉迷其中,欲罷不能啊。”
“那我們就不知道了。”柳湘蓮回答道,“有人說,他突然失蹤,生死不明;也有人說,他身患重疾,退隱治病;還有人說他叛教作亂,被除名開革;更有人說他受傷不治,駕鶴西去。總而言之,江湖上已經許久沒有看到任我行這號人物出現就是了。”
馮紫英見吳天德對魔教很是關切,他當然不會懷疑吳天德有可能投靠了魔教,而是誤以為吳天德學了幾招三腳貓的功夫之后,對行走江湖、仗劍天涯的生活,有了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當下便勸說道,“江湖上腥風血雨,動輒打打殺殺,也不是那么好玩的。你別看任我行、東方不敗這些人,如何自詡內力雄厚、武藝高強,碰上三五百名手持弓箭、火銃的正規(guī)軍,照樣是一個死。否則,東方不敗號稱武功天下第一,為什么不敢來到北平耀武揚威?更不消說,這些江湖上的所謂好漢,也多有投效朝廷、追求功名利祿的。像衡山派的那位高手劉正風,這些天在北平,便汲汲營營,四處尋找門路,妄想著要捐官哩。”
“還有這等事?”吳天德心中一喜,臉上卻故作驚訝道。
劉正風既然還沒死,那就說明笑傲江湖原著中的許多大事,還尚未發(fā)生,留給他吳天德的操作空間,便一下子大了許多。
“這還能有假?”馮紫英嗤笑道,“為了謀求一個參將虛職,劉正風不知道求了多少人,連我家父這里,原本管不到捐官這一塊,他也親自登門拜訪,送了數百兩銀子不說,還將那《回風落雁劍》的諸多招式,寫成了一個小冊子,送給了家父。家父見我無所事事,便把《回風落雁劍》轉贈于我,囑咐我在家里好生修習。可我如今正忙著學做生意,哪里耐煩得了這些事情?”
馮紫英一邊說著,一邊將那本小冊子從懷中掏了出來,以示自己所言不虛。
吳天德連忙將這本小冊子搶了過來,拿在手里,定睛一看。
這個冊子不算厚,也就巴掌大小。封面是用一種暗黃色的粗紙糊制而成,邊角磨得起了毛,有些地方還帶著淡淡的油漬和褶皺,一看就有些年頭了,怕是被前主人貼身珍藏了不少日子。
最顯眼的乃是封面上“回風落雁劍”這五個字,是用筆墨寫的小楷,筆鋒挺秀,帶著一股文雅勁兒,和這衡山劍譜的身份有點不搭,卻顯得更加不凡。
吳天德輕輕捏起書脊,忍不住翻開一角,里頭的紙張比封面更薄更軟,透著點半透明的米黃色,書冊上的字跡是用細筆尖寫的,密密麻麻卻不潦草,有些招式旁邊還畫著小小的示意圖,雖然看上去比較簡單,卻把出劍的角度、步法的方位畫得明明白白。
這顯然是衡山真本無疑,比起賈璉送給他的那部《王家刀法》抄本,可要珍貴多了。
吳天德把這本小冊子緊緊地抱在懷里,嬉皮笑臉道,“老馮,這玩意兒你留著也沒用,倒不如……”
“倒不如個屁。”馮紫英氣紅了臉,伸手就要去搶,“劉正風早就有言在先,說我們父子倆私下里揣摩可以,切莫傳到外面就是了。我馮某人又豈是那種言而無信之人?”
吳天德往后一躲,另從懷里掏出一本《王家刀法》,強行塞到了馮紫英手里。
“好兄弟,你先別動手嘛。我也不白得你的衡山劍法,我用這個跟你換。你看,這是《王家刀法》全本,乃洛陽金刀門的王元霸大俠親筆所撰,比你這本劍譜也不差。”
馮紫英低頭一看,見那冊子上果然寫著“王家刀法”四字,隨手翻看一番,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郁悶道,“洛陽金刀門在江湖上根本排不上號,而衡山派則屬于武林中的名門正派,可謂如雷貫耳。你拿這《王家刀法》和我交換衡山劍譜,占的便宜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那有啥關系?”吳天德把衡山劍譜揣進懷里,耍賴道,“刀法也好,劍法也罷,那可都是真把式,都屬于武功秘籍。我也不是賴著你的衡山劍譜不還,不過是見獵心喜,拿來鉆研幾天罷了。眼下你都翻看了我的《王家刀法》,卻不肯把衡山劍譜借我揣摩幾天,這要讓道上的朋友們知道了,你也落不到一個好名聲。”
馮紫英看著吳天德那油鹽不進的樣子,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王家刀法》,知道這渾人打定了主意要搶劍譜。
如對方所言,他馮紫英已經翻看過這部刀法了,真要鬧將起來,自己也未必完全占理啊。
他終究不好意思當場翻臉,只得無奈地說道,“你還真是個無賴之徒。我便把這《回風落雁劍》借你揣摩,且限定你三天后務必歸還,否則,別怪我到時候對你不客氣。”
馮紫英說罷,將那本《王家刀法》重重地甩在桌上,都懶得再多看一眼。
他擔心自己真要把這本刀法帶走,吳天德這廝便硬說雙方互換武功秘籍,到時候他找誰說理去?
吳天德嘿嘿一笑,心想三天過后,他早就把這本劍譜抄了下來,即便還回去,那也不打緊了。
馮紫英在吳天德這里,生了一肚子悶氣。要不是吳天德還算是會做人,給了他身邊那些小廝,每人一串錢作為酬勞,他都想威逼著吳天德,讓他在風月樓請吃花酒,狠狠地宰他一頓出氣了。
柳湘蓮則感嘆這一次沒有白來。雖然他給吳天德出了力,干了活,但好歹酒菜管夠。
更為重要的是,他還是一個武癡,既然看到了《王家刀法》和《回風落雁劍》,自然也想要研習一番了。
反正吳天德這里包酒包飯,比他回到自己家中,面對那些冷鍋冷灶要強。
吳天德哄騙柳湘蓮過來,原本就是想拉他入伙,請他在武藝上,對自己多加指點。
眼下看到柳湘蓮主動央求,嘴角邊上不禁浮現出一抹微笑,頗有一種奸計得逞的快感。
此后三天,吳天德和柳湘蓮便窩在自家院內,刻苦鉆研《王家刀法》和《回風落雁劍》。
吳天德雖然讀書不成器,但他在武學上卻頗有天賦。
想當初,馮紫英、柳湘蓮等狗朋狐友,不過隨手教了他幾招,便讓他學會了一些三腳貓功夫,對付兩三個普通人不成問題。
現在他有了《王家刀法》和《回風落雁劍》,可以對此進行系統性的理論學習,又有柳湘蓮這個三流高手作為陪練,他在武學修為上自然是進展神速,很快就跨進了武學門檻,看上去有模有樣了。
“這可真是奇了怪了。我們倆學的武功秘籍都一樣,前兩天你還遠不是我的對手,眼下卻能和我旗鼓相當了。難道說,你還是一名武術奇才不成?”柳湘蓮丟下腰刀,很是郁悶地說道。
作為好朋友,他既怕吳天德過得苦,又怕吳天德成為武林高手。
近三場較量,他都只能勉強和吳天德打成平手,照這種趨勢發(fā)展下去,他豈不是很快就要成為吳天德的手下敗將了?
“你們神機營不是都擅長火器嗎?你在習武一事上,有必要這么拼命?”柳湘蓮滿臉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