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樂游坐在緊急調(diào)來的飛艇上,看著下面亮起燈光的城堡在視野中慢慢變小。
來時她也乘坐著飛艇,其實也不過前后幾天而已,她的情緒卻如此不一樣。
坐在靠窗的位置,李樂游腦袋抵著窗玻璃發(fā)呆,視野里更多的是深藍(lán)色的海面。
賀平坐在對面,他也不清楚拉歐姆先生突然的計劃改變是為什么,但他從不質(zhì)疑拉歐姆先生的任何決定。
“我們要去的地方有些遠(yuǎn),或許您需要睡一覺嗎,我可以為你拿一條柔軟的毛毯。”賀平說道。
李樂游悶悶搖頭,表示不需要。
賀平繼續(xù)安慰她:“我們要去的是一處山里的莊園,那也是拉歐姆先生名下的一棟房產(chǎn),當(dāng)然以后就是您的了。”
“今天早上送走的蘇薇也調(diào)到了那里,她會繼續(xù)照顧您,那里的景色很好,很適合休息散心。”
就是過于隱秘僻靜,從前拉歐姆先生只有不想見任何人時才會在那里小住幾日,除了賀平,甚至連他的族人都不知道。
不知道先生為什么會突然改變主意,讓他把李樂游送到那里住一段時間。
李樂游抿唇不吭聲。
賀平就明白了,不再出聲打擾她。
就像來時坐在安拉那個狹窄的飛艇里,面對未知的前路,李樂游也曾盡量安慰開解自己。
這一次,面對反復(fù)無常的拉歐姆,和他不知緣由突然的改變,她同樣默默消化。
沒關(guān)系,還活著就好,一切都好,甚至比幾天前好多了,她還有什么不開心的。
但還是感覺生氣和委屈,沒有原因,她要討厭拉歐姆了!
飛艇漸漸遠(yuǎn)離了大海,底下從海面變成微微起伏的山。
天色徹底暗下來。
人魚這個時候,已經(jīng)回到大海了嗎?李樂游總覺得自己的耳邊還有海浪聲。
一架小型的飛艇飛過來,李樂游認(rèn)出那是安拉的飛艇。
他這個時候才來,有點晚了吧。
連參加葬禮都遲到,這么沒有時間觀念,看在他是拉歐姆弟弟的份上,連他也一起討厭。
那邊安拉也注意到他們,李樂游感覺他好像看到了自己。
忽然他的飛艇朝他們靠近,直接在他們這架飛艇上方驚險降落了。
沒一會兒,頂艙被拉開,安拉一身作戰(zhàn)服從頂上跳下來,靴子啪嗒踩在地面。
“她怎么回事?”安拉一來就指著李樂游問,“這個時候她不是應(yīng)該在城堡那邊?”
賀平回答說:“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是按照拉歐姆先生的要求,將李樂游女士送到另一個地方。”
安拉搓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皺眉嘖嘖兩聲:“拉歐姆那個家伙,聰明了一輩子,這個時候卻犯傻了。”
他看向李樂游:“跟我走。”
賀平立刻站起來阻攔:“不好意思,我需要嚴(yán)格執(zhí)行拉歐姆先生的命令,不可能在這種時候讓您帶走李樂游女士。”
但安拉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他想做什么的時候,連拉歐姆都控制不了,又怎么會在意賀平。
不過為了讓事情更順利些,他又轉(zhuǎn)向李樂游:“你呢,你不想去親眼看看人魚死亡的場面嗎,我?guī)闳タ丛趺礃樱俊?/p>
“我去。”李樂游憋著一股氣站起來。
賀平忙勸道:“您不應(yīng)該沖動,拉歐姆先生不讓您去看一定是有他的原因的,是為了您好……”
“賀平爺爺,謝謝,還有麻煩你了。”李樂游說完,提著裙子一腳踩上座椅,抓著安拉的手臂,被他提上了飛艇艙頂。
拉歐姆或許有自己的原因,但那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她得讓他知道,當(dāng)代大學(xué)生也是很叛逆的!
飛艇還在空中,一出去,李樂游差點被風(fēng)吹走,安拉把她一拽塞進(jìn)他的小飛艇里。
李樂游抱著吹卷的裙子,跌跌撞撞擠進(jìn)駕駛后座。
比起干凈整潔豪華的大飛艇,他這個小飛艇地墊上甚至還有前幾天李樂游悄悄擦在上面的灰塵血塊腳印。
“坐好,我們這就走了!”
安拉鉆進(jìn)駕駛座,停在大飛艇上的小飛艇瞬間斜斜地飛出去。
李樂游歪倒在座位上,還聽到賀平爺爺呼喊的聲音。
但他的喊聲很快聽不到了,只有飛艇飛行時的嘈雜聲響。
安拉把飛艇開成戰(zhàn)斗機,一點也不追求平穩(wěn),只追求快。
李樂游感覺回到了當(dāng)初在山城打車趕高鐵,那種速度與激情也有種魂兒在后面追的錯覺。
因為速度快,那片海很快重新出現(xiàn)在眼前。
和離開前相比,此刻海面上起伏的浪頭很高,海面之上陰云密布,云層低得仿佛觸手可及。
更遠(yuǎn)處的海面陰云層中,有電光在閃爍。
他們路過城堡,但安拉沒有停下,而是繼續(xù)往前飛,朝著那片被電閃雷鳴籠罩的海域而去。
李樂游在心里蚊子哼哼,什么啊,也不是一定要游過去啊,這不是還可以飛過去嗎!
那憑什么把她排除在外,歧視她沒有尾巴?
外面雷電轟隆劈下來,近在咫尺,李樂游抖了下,死死抓住座椅皮套。
哈,還是有點可怕的,這個飛艇該不會被雷劈中吧?
飛艇飛低了一些,底下響起一陣水聲,一條魚尾翻出海面。
李樂游眼睛一亮,趴上了因為害怕雷電而遠(yuǎn)離的窗邊。
但在她的期待中,一條又一條顏色鮮亮的魚尾出現(xiàn),然后是一張張美麗的面龐。
是拉歐姆和安拉的族人們,其中并沒有拉歐姆。
“安拉,你怎么來得這么晚,拉歐姆已經(jīng)走了。”在海水中起伏的海夏說。
飛艇已經(jīng)低到和海面只隔三米多,海夏看到飛艇上的李樂游,奇怪道:“拉歐姆不是讓人把她送走了,你怎么又帶回來了?”
安拉冷哼一聲:“她必須要來。”
他一開始只是不想看到拉歐姆擺出那個死樣,所以把這個實驗體送到這里刺激一下拉歐姆。
可他沒想到,那么聰明的拉歐姆竟然犯起糊涂。
他真的把這個實驗體當(dāng)成了他那個早早死去的戀人,連她的來歷都不管不問,還一心為她安排未來。
安拉這幾天忙著審問那幾個研究員,檢查他們殘留的實驗室,回來后就聽說拉歐姆要把自己的所有資產(chǎn)都留給他送去的實驗體,還口口聲聲用他那個戀人的名字稱呼她。
真是腦子不清醒到令他發(fā)笑。
那些破資產(chǎn)也就算了,但他都不想想這個實驗體代表了什么嗎?
這個實驗體M089是唯一一個成功了的,混合了人類與人魚基因的實驗體,甚至那群人類為了讓這次實驗成功,還曾經(jīng)悄悄潛入過那處禁忌的深海遺跡。
這絕對是褻瀆!
M089絕對不能活在這個世上,否則關(guān)于人魚的實驗不會停止,只會催發(fā)出更多因為看到可能性,而喪心病狂的人類**。
安拉相信以拉歐姆的聰明,他不會沒想到這一點,可他還是選擇了送她走。
他被感情蒙蔽了理智,安拉卻不會,他從最開始就沒準(zhǔn)備讓這個實驗體活下去,現(xiàn)在知道了她的出現(xiàn)和深海遺跡有關(guān),就更不會容許她活著。
她最好的歸宿,就是和拉歐姆一起沉入深海。
“哼,拉歐姆這么喜歡她,這樣重大的場合,怎么能不讓她一起見證。”安拉對族人們說。
海夏聽出他語氣里的危險,魚尾擺了擺:“你要做什么?如果你做了違背拉歐姆意愿的事,他會生氣的。”
安拉說:“生氣又怎么樣,他已經(jīng)死了。”
拉歐姆再也不可能因為生氣就掀起海浪把他拍飛十幾米高,也不可能打掉他的牙了。
作為血緣兄弟,他能聞到這片海洋里,人魚死亡的氣息。
人魚最后的死亡是極為快速的,那股快速分解腐爛的味道,混雜在海水的腥味里,越沉越深。
他痛苦了一生的兄弟,終于回到深海的懷抱,不用再反復(fù)咀嚼回望從人類世界里學(xué)會的感情。
“欸,你聽到了嗎,拉歐姆的尸體在往下沉了,他那么喜歡你,你去陪他怎么樣?”安拉忽然一胳膊搭在李樂游的肩膀上說。
還不死心在海面上尋找的李樂游聞言轉(zhuǎn)頭:“嗯?這話什么意思,你難道是要我給拉歐姆陪葬嗎,我?”
“你理解對了。”安拉扶著她的肩膀,笑著打了個響指。
海上驟然卷起風(fēng)暴,身邊的人將她往前一推。
“噗通——”
李樂游一頭栽進(jìn)被風(fēng)暴卷起的海浪里。
浪花猛然變大,渾濁的海水整個撲到飛艇上。
拽著飛艇門的安拉渾身濕透,無所謂地吐出一口海水,看著李樂游被海浪卷走。
耳朵里進(jìn)了水,所有的聲音都隔了一層膜,變得模糊。
身體被翻涌的海浪裹挾著,感覺像是橡皮小鴨子進(jìn)了滾筒洗衣機。
混亂、顛倒。
海水的冰涼帶走身上的溫度,還有股腥氣沖進(jìn)她張開想要呼喊的嘴里。
嗆住、窒息。
她拼命揮舞四肢,企圖在滔天的海浪中找到游泳的正確姿勢。
但浪一下比一下更高,好像在洶涌地怒號,連雷電都更加頻繁,猛然落到海面,與浪頭相接。
李樂游覺得自己大抵是不行了。
全身麻痹,腦袋里開始出現(xiàn)幻覺,有人在唱歌,來自很遙遠(yuǎn)的地方,還有人在說話,模糊不清。
“我無法改變命運,
因為我無法抵抗命運;
我無法抵抗命運,
因為是命運將你帶到我身邊
…………”
李樂游白色的裙子在海水中沉浮,雷鳴與海浪中,某一刻,那抹白色消失了。
也是在某一刻,瀕臨死亡的感覺從大腦皮層穿過,李樂游忽然感覺身上劇痛。
這股痛蓋過了窒息感,讓快要失去意識的李樂游猛然在海水中睜開眼。
她難受地蜷曲起來,下一秒金黃色的魚尾和魚鰭在她眼前飄過。
什么東西啊……她拉起自己在水里飄蕩的裙子,看到那個顯眼的金色魚尾連在自己腰上。
伸手一摸,鱗片,自己身上長的,腰部,腹部都有。魚尾,也是自己身上長的,很大一條。
我腿呢?變成魚尾巴了?
我……金龍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