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燕宜冷靜地潑了她一盆冷水。
“你也知道這里封建皇權至上,如果我們逃婚,就是抗旨,周家和沈家都要被治罪。”
燕宜摩挲著自己伶仃的腕骨,喃喃道:“雖然我倒是很愿意看到周家那一窩子狼心狗肺的去坐牢……但沈家人應該對你還不錯吧?”
沈令月還來不及為燕宜的“冷酷”震驚,就被她后半句話給問住了。
她咬著嘴唇,面上帶出矛盾糾結的神情,但還是點了點頭。
“是,我在這里有母親,有哥哥姐姐,他們都對我很好。”
想了想,她又小聲補充:“就像……你從前那個家里一樣好。”
燕宜的爸爸媽媽都是各自領域內的成功人士,她從小就是按照好孩子模板,在幸福家庭里長大的完美小孩。她還有一個熱熱鬧鬧的大家庭,有優秀的哥哥姐姐,每年過年拍全家福,都讓看到朋友圈的她忍不住想掉眼淚。
是那種太幸福了,太向往了,所以莫名其妙就想哭的心情。
沈令月努力和燕宜做朋友,努力追上她的腳步,也是想離這份光明和溫暖更近一點。
一想到這兒她又忍不住發愁了,拍了燕宜一下,嘟囔著:“我一個人在哪兒都行,可是你也過來了,那你家里可怎么辦啊?”
沈令月眼睛突然一亮,奇思妙想,“也許咱倆的情況不一樣?我是死了才穿,你是做夢穿書,等你在這邊壽終正寢過了一輩子,一睜眼就又回去了!”
燕宜被她的話逗笑,配合地點頭,“是啊,說不定真有這個可能,那我就賺了,能活兩輩子呢。”
沈令月對著她傻笑,拉著她的袖子不撒手,“那你要先在這邊陪我過一輩子才行!”
“好,陪你。”燕宜像從前那樣摸摸她的頭,“但是逃婚不行。”
不愧是學霸,被沈令月東拉西扯了半天也沒忘記正題。
“且不說沈家是否會因為你逃婚而獲罪,你的家人會不會受你牽連——”
燕宜理性分析著,“這里不比我們的老家,單身女性的生存環境是難以想象的惡劣與艱難。脫離了沈家的庇護,沒了沈三小姐這個身份,你想過自己要如何生存下去嗎?”
沈令月剛要開口,就聽燕宜又飛快補充一句:“……這里沒有電瓶車給你偷。”
“我開玩笑的嘛。”沈令月嘿嘿笑,隨即陷入沉思。
她一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脆皮大學生,又沒有一技之長,真要不管不顧地逃婚逃家,日子怎么也不會比現在更好。
連養活自己都費勁,更別說燕宜了。
總不能讓燕宜跟她一塊出去吃苦吧?
逃婚計劃,卒。
“那就嫁吧。”
沈令月長長嘆了口氣,又充滿樂觀地想著:“嫁了人,我們就可以天天見面,一起吃飯一起逛街,比現在還方便呢。”
而且俗話說得好,穿書的女孩運氣不會太差!
就算身世坎坷了點,人設討人嫌了點,但親媽作者一定都會給她們安排一個大帥哥老公,還有絕世美顏、無敵好孕體質、必生男寶體質……
沈令月信心滿滿,拍著胸口保證:“我的閱讀量不會騙我!”
燕宜:……嗯嗯你看書多你說得對。
“如果,我是說如果。”沈令月話鋒一轉,“如果我們的老公實在太差勁,那就只能……”
“只能什么?”
沈令月抬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故作冷酷。
“去,父,留,子。”
*
趙嵐發現,自從女兒和周大小姐見過面,突然又恢復了從前的活力,甚至每天早上不用丫鬟去催也能主動起床,然后來正院跟她學管家了。
對此,沈令月給出的理由很充分。
“昌寧侯夫人是我親婆婆,將來她肯定要把管家大權交給我啊,我要是學不會學不好,豈不是讓周燕宜看了笑話?”
趙嵐不得不感慨,果然有競爭才有動力。
女兒突然上進,她都想燒香偷偷感謝周大小姐了。
沈令月拿出了期末復習的認真勁兒,每天學完還會自己記筆記劃重點,然后小心地放在帶鎖的匣子里。
——這些都是等下次見面時,要交給燕宜的。
燕宜在周家過得比她慘多了,親生母親在她年幼時就病故,繼母林綺玉又是個面甜心苦的,表面上對原身百般疼愛,其實是走了捧殺的路子,大家閨秀正經該學的東西一點不教,反而傳出了刑克六親,不學無術的名聲。
沈令月都想好了,燕宜比她聰明能干,等她學會管家,自己就可以當甩手掌柜,美美躺平了。
現在辛苦一陣子,將來幸福一輩子!
這天她正賴在趙嵐身邊,看她查賬,劉媽媽忽然面露難色地進來。
“鄭家小姐來了,就在大門外面,您看,要見嗎?”
趙嵐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沉吟片刻后開口:“請她先去花廳坐一會兒,我看完這本賬就過去。”
不管怎么說,鄭老尚書也曾經是沈杭的座師,如今人都在外面了,避而不見也太不體面了些。
沈令月耳朵敏銳捕捉到關鍵詞,“是那個要嫁進令國公府兼祧的鄭大小姐?”
趙嵐半是責怪地嗔她一眼,“你又是從哪聽來的閑話?也不怕人笑你。”
“令國公府都不怕外人看笑話,我怕什么。”
沈令月聳聳肩,又磨著趙嵐帶她一塊去。
吃瓜嘛,當然要吃一手瓜。
趙嵐答應了,又感慨:“純筠是個好姑娘,就是命不太好。鄭家遭了難,連未婚夫也落井下石。”
鄭純筠,沈令月努力從原身的記憶里扒拉出一個端莊大方的身影。
兩家從前也算是通家之好,原身去鄭家做客時,還受過她的照顧。
又等了一會兒,趙嵐放下賬本,帶沈令月去了花廳。
鄭純筠手邊放著一盞茶,她見到趙嵐立刻起身行禮,“貿然上門,叨擾伯母了。”
“你這孩子,跟我還客氣什么,快坐。”
趙嵐面上一點看不出和鄭家疏遠的神態,笑容和煦地扶起鄭純筠,又解釋:“你月兒妹妹就要出嫁了,家里實在忙亂,抽不出身,老夫人身子可好些了?”
“多虧伯母送來的老山參,祖母現下已經好多了。”
鄭純筠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衣裙,頭上只簡單戴了兩三根發簪,整個人極為簡樸,姿態卻依舊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她對趙嵐身后的沈令月微微點頭:“還未恭喜月兒妹妹,這是姐姐的一點添妝禮。”
鄭家的丫鬟送上一個妝匣。
沈令月下意識看向趙嵐。
“這是你鄭姐姐的心意,好好收著吧。”趙嵐輕輕點頭,又無奈對鄭純筠道:“她前陣子也病了一場,還沒好利索呢,看著呆呼呼的。”
鄭純筠心下稍安,至少趙伯母沒有阻攔她和沈令月來往。
令國公府突然悔婚,卻又不取消婚約,反而要她以兼祧的形式嫁給已經戰死的世子顧凜。
鄭家已經敗落,她未來能指望的,也就只有這些故交家里僅存的幾分良心了。
話題不可避免地提到她這樁為全京城所津津樂道的婚事。
趙嵐干巴巴地安慰:“顧世子為國戰死,陛下體恤,特賜蔭封,將來你若誕下一兒半女,繼承香火,也算有個依靠了。”
顧世子?
沈令月腦中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顧凜?!”
趙嵐嚇了一跳,“你喊人家顧世子名字干嘛?”
沈令月顧不上挨罵,她腦子里一下涌入許多信息。
想起來了!
這個劇情她看過!
——鄭純筠嫁入令國公府,新婚夜就獨守空房,之后半年,二公子顧源都和救了自己的那個女子秦箏箏你儂我儂,從未踏足大房半步。
直到秦箏箏診出身孕,顧源假意要與鄭純筠圓房,卻將她下藥迷暈,又找來外男玷污了她。
等到鄭純筠也查出孕息,顧源卻“大發雷霆”,稱自己從未碰過她,一定是鄭純筠不甘寂寞與人通奸。
消息不知怎么走漏出去,傳的京城人盡皆知,鄭純筠祖父被氣死,祖母也很快病故,鄭家徹底凋零。
鄭純筠被令國公府開祠堂請家法,連帶腹中胎兒被活活餓死在地下暗室中!
后來秦箏箏誕下一男嬰,顧源假惺惺表示愿意將長子過繼給兄長。
至于顧世子用命換回來的戰功和爵位,則被他全盤繼承,從此平步青云……
無恥啊!
沈令月握緊拳頭,顧源和鄭純筠可是從小訂親,青梅竹馬,怎么能說變就變,如此心狠手辣。
之前沈令月還低估了他的狠毒,他明明可以悔婚,卻還要毀了鄭家的名聲,要了鄭純筠的一條命。
或許看書的時候還不覺得,如今鄭純筠就活生生站在她面前,沈令月實在做不到冷眼旁觀。
何況她又做錯了什么?憑什么要她為顧源和秦箏箏的“絕美愛情”獻祭呢?
沈令月正絞盡腦汁回憶著更多劇情,尋找鄭純筠的生路。
落在外人眼中,就是她突然靈魂出竅一般發愣。
趙嵐連著喚了好幾聲,最后不得不在她胳膊上擰了一把。
沈令月被打斷,捂著胳膊齜牙咧嘴:“您干嘛掐我啊!”
趙嵐扶額嘆氣,她怎么就生了這么一個小冤家。
*
鄭純筠沒有久留,坐了一盞茶的工夫就起身告辭。
趙嵐客套地挽留兩句,讓沈令月替她送一送。
“妹妹留步吧。”
到了二門處,鄭純筠主動開口。
沈令月這一路都顯得心不在焉的,聞言抬頭,“鄭姐姐,你……要多保重。”
鄭純筠垂下眼,唇邊泛起苦笑,“我會的。”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婚事已經成了京城笑話,可如今鄭家的情形容不得她挑三揀四。
嫁進令國公府,擔個大房世子夫人的名頭,至少能保住鄭家不被政敵落井下石。
她自幼跟著祖父母長大,祖父教她詩書,祖母讓她明理,如今便輪到她來庇護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