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希里安都認為白崖鎮是一座屹立于黑暗世界邊緣的堡壘。
證據不止是那聳立的高墻、地下那大得夸張的倉儲空間、完善的立體農場,還有希里安眼前的鎮長廳。
歲月的打磨下,鎮長廳大半的建筑都已倒塌破敗,后又被鎮民們重建為了新的居所,但從這僅存的部分里,仍能窺見這座建筑曾經的輝煌。
堅固的磚石、復雜的通道,還有從廢墟里挖出來的尸骨與銹跡斑斑的刀劍……白崖鎮一定有著另一段不為人知的歷史,只是那段歷史太遙遠了,遙遠到早已被鎮民們忘卻,只能按照習慣,留下這么一個“鎮長廳”的名字。
“老師一定知道些什么。”
作為白崖鎮的守護神、年齡成迷的執炬人,努恩一定知曉白崖鎮的往事,說不定,正是某段往事,才令努恩留在了這座小鎮里,過上這苦修般的日子。
不然,以努恩的實力,他完全可以獨自穿過荒野,前往那些繁華的城邦,享受著美酒與佳肴,還有那超凡者的特權。
“謎題將在今夜揭曉。”
希里安心想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裝。
“希里安,這里!”
鎮長廳的拱門下,艾娃穿著一身熟悉的白裙,向著希里安招手。
“沒遲到吧?”
希里安快步走了上去,一臉微笑。
“剛剛好,”艾娃上下審視了一下希里安的著裝,“不錯嘛,這是把壓箱底的都拿出來了?”
“多少得正式一點嘛。”
看向拱門深處的昏暗,艾娃不知道今夜晚宴的目的,但希里安已經猜到了大半。
成為超凡者是一件極具風險的事,即便希里安有著所謂的混沌抗性,說不定也會和之前的索夫洛瓦兄弟一樣,死在儀式之中。
希里安不止是一個固執的人,他還有著一些奇怪的堅持。
人不應該只是為了溫飽求存,應該還有些更高的追求,哪怕妖魔圍城,混沌入侵,也應當堅持到底。
在這野蠻瘋狂的世界里,希里安仍保持著體面,破舊的衣領上打著領帶。
“走吧。”
希里安深吸一口氣,向內走去,艾娃沒有與他同行,只是站在原地目送著希里安。
“你不來嗎?”希里安問道。
“父親只邀請了你和努恩老師,”艾娃無奈地攤了攤手,“沒辦法嘍。”
“好吧。”
希里安可以確信,今晚的內容必定是與超凡者有關了。
“雖然去不了,但我可以祝福你。”艾娃微笑道,“你說的,我算是圣母嘛。”
希里安肯定道,“當然。”
艾娃走上前來,輕輕地擁抱了希里安,低聲道。
“一切順利。”
邁入了鎮長廳的深處,希里安撫摸過灰白的磚石,掠過一道道深淺不一的刀劍劃痕。
希里安能幻想出那一幕,在過往的某個時刻里,鎮長廳內爆發過一場惡戰,兩股力量在狹窄的通道內死戰不休,尸體堆積成山,鮮血漫過階梯。
人們的嘶吼聲在穹頂間回蕩,死亡的悲鳴與憤怒的嘯叫層層交織,猶如鎮魂歌般蕩漾不絕。
推開一道道厚重的大門,希里安在最深處的庭室內見到了鎮長波爾。
波爾是一位長相文雅的男人,鼻梁上掛著一對厚厚的鏡片,臉上總是帶著一副和藹的笑意,聲音溫和,時刻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他端坐在餐桌后,身前擺滿了各式佳肴。
一旁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希里安仔細凝望了一番,才注意到努恩正坐在那,他一言不發,猶如一道無形的黑影,融入了深沉的暗色中。
“老師,鎮長。”
希里安向著兩人點頭示意,拉開椅子,入座其中。
“希里安……”
努恩念起希里安的名字,想說些什么,又陷入了深深的猶豫中般,閉口不言了起來。
希里安自然理解老師的意圖,坦言道。
“今夜邀請我來,是想討論關于超凡者的事吧。”
波爾的笑意一僵,不由地看向一旁的努恩。
昏暗里傳來深沉的呼吸聲。
“沒錯,希里安,我們想和你討論一下,關于你是否可以晉升為超凡者的問題。”
希里安是個聰明的學生,但有時候聰明的太過頭了,把種種偽裝扯得粉碎,弄得大人們措手不及。
“你應該也了解到了,白崖鎮目前的處境很危急,截止至目前,與外界已經失去聯系二十多年,魂髓的儲量正逐漸告罄,而我一個人的血無法維持整座小鎮的消耗。”
努恩的語氣很僵硬,像是在心底把這段話背誦了很多遍。
希里安理解努恩的為難,讓自己成為超凡者這件事,和催促自己自殺沒有什么太大的區別。
“并且,即使緩解了白崖鎮的魂髓儲備也不夠,我們需要穿過荒野,去其它的城邦重建聯系,只有這樣才可以徹底解決白崖鎮的危機……”
希里安打斷了努恩的發言,語氣堅定道。
“我愿意成為超凡者。”
努恩愣了一下,從前希里安從不敢打斷他的發言。
他不覺得生氣,反而產生了一種更深的憂慮。
“希里安,我需要你仔細思考一下,成為超凡者并不是什么值得慶幸的事,相反,在這貧瘠的白崖鎮內,這種行為簡直和自殺無異。”
“沒關系的,老師,”希里安堅定不移,“我想成為一名超凡者,也唯有成為一名超凡者,我才有能力踏足白崖鎮外的世界。”
努恩低頭,用力地按壓太陽穴。
陰影遮蔽了他大半的面孔,希里安隱隱窺見他那痛苦的表情。
“老師,你是害怕我失敗嗎?”
努恩沉默了良久,緩緩道,“我不想再砍下我學生的腦袋了。”
“但不這樣做的話,白崖鎮遲早會走向滅亡,”希里安再次強調道,“我愿意為自己的抉擇負責。”
平靜了稍許,希里安又補充道,“老師,你也不是突發奇想地和我說這件事吧?”
努恩緩緩地抬起頭,深邃的目光凝視著希里安。
桌子下,希里安輕輕地按壓自己的左掌心,回憶著那道熔金色的銜尾蛇之印。
“因為我從荒野上活著歸來,遭遇了灰霧侵染,也得以幸存的……混沌抗性?”
“是的。”
努恩正視希里安,他向來是一位不善言辭的人,笨拙地組織著話語。
“憑借著混沌抗性,你也許可以撐過儀式,從而成為一名超凡者……但這不是絕對的,你仍有很大的概率遭到污染,化作妖魔。”
“那還等什么呢?”希里安樂觀道,“在白崖鎮內,像我這樣的天之驕子可不多啊。”
努恩明白了他的決心,轉而看向一旁的波爾。
波爾沒有什么好說的,很干脆地說道,“倉庫里還有很多儀式材料,你們需要用的話,隨時都可以調動。”
他補充道,“那些東西對普通人沒有任何用處,任你們處置。”
希里安略感意外。
與超凡者有關的儀式材料想必一定很珍稀,但聽波爾講,在這偏僻貧苦的白崖鎮內,好像還有不少的存量。
這東西怎么看都不像是白崖鎮能擁有的。
“好,那我準備一下。”
努恩目光在希里安身上停留了一陣后,一言不發地離場。
波爾見努恩消失在了昏暗里,傷感道,“這不僅是對你的試煉,希里安,更是對你老師的一次考驗。”
“對于老師而言,最殘酷的刑罰,莫過于殺死自己的學生了。”
希里安沒有應聲,討論已經結束了,該步入今夜的正題了。
拿起刀叉,希里安便往嘴里塞了一塊土豆塊。
見他這副胡吃海塞的樣子,波爾調侃道。
“你還真樂觀啊。”
“我只是很自信,”希里安擦了擦嘴角,“我相信自己成功。”
“如果不成功呢?”
“沒有如果,”希里安認真道,“當你思考‘如果’時,你就已經不自信了。”
“嗯……”
波爾切下了一小塊牛肉,感慨道,“你剛剛這副發言,倒是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誰?”
“你老師的第一位學生。”
希里安放下了刀叉,靜靜地聆聽過往的故事。
“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我那時也沒幾歲,矮矮的、站在人群里就不見蹤影。”
波爾緬懷起了從前,“那個孩子和如今的你差不多一般大,他也是在這里,在鎮民們的討論中,堅定地認為自己可以成為超凡者……”
故事沒有繼續講下去,希里安已然知曉了結局。
“對努恩而言,那是一次不小的打擊,在那之后,他仍會收養孩子,將他們培養成自己的學生,但鎮民們看得出來,努恩逐漸變得冷酷、不近人情,和曾經的模樣截然相反。”
“希里安,你可以一定要成功啊,”波爾鼓勵道,“不止是為了白崖鎮的存續,更是為了我女兒。”
“艾娃很喜歡你,要是你死了,她一定會很難過。”
希里安一聲不吭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