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煙云城。
閉塞的陳舊屋舍內,血腥充斥鼻腔。
凌有道口中念咒不停,周身血氣縈繞,分化十余條荊棘血線,攀附蠕動似羅盤指針般震顫不停。
許久,凌有道長吐出一口濁氣,臉色陰沉輕嘆:“找不到,好生精妙的手段…”
血線漫無目的逸散,他幾乎用盡手段,秘法亦催動到極致,仍尋不到凌沫雪蹤跡。
“此法雖為巫蠱之術中的微末小道,但勝在施術者造詣高深?!?/p>
凌有道維系法訣運轉,踱步不停眼中盡顯煩躁。
曹孟德此獠,刻意使用低劣黃紙撰寫生辰八字,只需半點靈力波動,就足夠讓符紙瓦解自毀,不留半點線索。
“此法恰到好處,浸淫此道多年的魔修,怕也沒有這般手段?!?/p>
凌有道凝眉不展,身邊凌秋韻輕手輕腳斟上一盞香茶,雙手遞給阿父后,聲音輕柔。
“此人心思縝密,行事謹慎,但應屬于沒有背景,極度缺乏修行資源的低階修士?!?/p>
凌秋韻唇瓣輕抿,笑容溫和,心中卻頗為憂煩。
沫雪姐落入這等魔修手中,恐怕兇多吉少。
“秋韻所言有理,是我亂了分寸。”
凌有道輕抿靈茶,心中愈發忌憚。
煉氣后期修士,不屑鉆研巫傀和煙云遁這等不入流術法,曹孟德修為最多在煉氣四層左右。
饒是如此,此獠手段繁多,做事滴水不漏,在魔修中,也屬于極其難纏的一類。
若非關系到秋韻生死,他定會敬而遠之。
凌有道愁眉不展,心中倍感棘手。
“阿父,若事不可為...”
“無妨,曹孟德缺少高階術法,無非是用斂息丹掩藏一二,遲早會路出馬腳。”
凌有道輕撫凌秋韻后背,只覺少女嬌軀淡薄,抿唇長嘆。
“只是此獠狡詐,若無縣府地利,僅憑魂幡,為父沒有拿下他的把握。”
猶疑間,凌有道瞳孔微縮,經脈血液奔涌,雜亂無章的混亂血線同時豎得筆直,長矛般指向西方。
窗外,夜色深沉,凌有道立時破窗躍出,手掐靈宮指訣,沿著血咒所指眺望。
感知很微弱,轉瞬即逝,他竭力感知,總算勉強確認方位。
“四行山脈?竟會躲于此處...”
凌有道正欲深入感知,血咒卻仿佛失去指引,紊亂崩散,再尋不到半分線索。
“好狡猾的魔修?!?/p>
......
四行山脈,獸吼如雷。
陰雨飄飄,冰寒刺骨,洛凡塵腳踏泥濘在林間穿行。
薄衫浸透雨水,貼在肌膚黏膩冰冷,他輕喘不停,煉制并存儲納血符,消耗他不少靈力,又長途跋涉半夜,已是身心俱疲。
“也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許久,洛凡塵憑借經驗登上右峰山巔,再三感知風向,總算確定其為山脈風口之一。
若無這場雨,憑他以真元吹出靈風,九張納血符的血腥氣,至少能籠罩三分之二的山谷。
如今,只能期望那頭傳聞中的妖蛇確有其事,且嗅覺足夠強了。
“呼——”
洛凡塵長吐濁氣,努力平復著急促的呼吸,直到顫抖的手掌緩緩平復,這才打出一道真元隔絕雨幕,同時從儲物袋中取出備好的靈材。
九張納血符,浸滿凌沫雪精血的蠱傀,以及三塊靈石和一只二米高的棕熊尸體。
首先,他需要吸引妖蛇,并讓它完整吞入蠱傀。
屆時,他在主動催發蠱傀,供凌有道定位的同時,驅虎吞狼。
洛凡塵頗有些慶幸,蛇妖進食喜好生吞,若換成其他妖獸,脆弱的蠱傀根本撐不過咀嚼。
“開始吧?!?/p>
洛凡塵咬破指尖,就著血漬在黃紙上迅速刻畫篆文。
計劃難點在于吸引蛇妖。
修真界,雖有用于引獸的魂香,但價格高昂,哪怕是一階的下品貨色也不是他負擔得起,好在這妖蛇常住凡間,缺乏靈力滋補。
以精血和靈石為餌,輔以小型聚靈陣,再用聚靈陣反向以靈風吹出血腥氣。
此法或許能把蛇妖吸引過來。
他所掌握的聚靈陣乃閹割版,且效率極低,非常耗費靈石,屬于煉氣初期修士都看不上的貨色。
“成了?!?/p>
好半晌,洛凡塵擦拭著額頭細汗,臉色略有些發白。
眼前,九張納血符呈九邊形平鋪對應九宮,聚靈陣位于中宮,以三張靈符代表乙(日奇)、丙(月奇)、?。ㄐ瞧妫⒁哉嬖蠢兆?。
聚靈陣本質是以奇門之術,通過扭轉天地方位,輪轉四季節氣,陰陽五行,達到奪取五行靈力,并提純的作用。
陣內符號越多,階位便越高,傳聞總陣有七十三種陣符,他所掌握的不過三道陣符。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p>
洛凡塵滿臉肉疼,把三枚靈石放入中宮時,手抖到心在滴血。
三枚靈石,得割多少靈米,他兩年怕也存不下三枚靈石。
洛凡塵起身,把棕熊開膛破肚,掐訣打出幾道真元激活聚靈陣,并把其與蠱傀一同塞入棕熊腹中,再以真元縫合后,快步閃爍退出百米,隱匿于一株蒼木樹冠。
聚靈陣緩緩運轉,靈石散發的靈力混合著納血符的渾厚血腥,化作薄薄血霧自山巔為中心,向山谷發散,幾欲讓人作嘔,效果約莫有一階下品引獸香的三分之一。
洛凡塵屏息凝神,猶豫片刻,還是從儲物袋中掏出一枚斂息丹碎塊,仰頭吞服。
妖獸嗅覺發達,尤其是蛇妖更能感知靈力,保險起見,還是得用斂息丹,藏匿氣息。
半個時辰,一個時辰。
雨水打在身上,凍得皮膚生疼,洛凡塵面無血色,體內真元近乎枯竭,又不敢吐納。
兩個時辰后,洛凡塵再度服下一枚斂息丹碎塊,他眉梢緊蹙,身體已瀕臨極限。
看來妖蛇一說,是以訛傳訛,兩個時辰,足夠把納血符的氣息散布大半個山谷。
鮮少有低階妖獸能抵擋血食和靈石的誘惑。
洛凡塵心中暗嘆,正欲活動身體,前往收回靈石,耳邊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蠕動聲。
似鱗片摩擦碰撞,又似金鐵劃在玻璃上,洛凡塵微怔,立時保持匍匐姿勢,屏息凝神。
“嗦嗦...”
后背冰冷,蛇信輕吐,腥臭的**血臭充斥洛凡塵的鼻腔,他如芒在背,傳聞中的妖蛇已不知何時,盤踞在他頭頂不足兩米的枝丫,正口吐蛇信目光貪婪兇戾。
血氣游身,目有靈智,定是吞食過活人,且身懷修為的妖蛇。
它身長近十米,水桶粗細,渾身細鱗駁雜剝落,盡顯老態,龐大的身軀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劍傷,有幾道疤痕近乎將它斬斷。
一階中品妖獸?
洛凡塵四肢生寒,只敢以余光窺視蛇妖。
妖獸共分六階三品,一階中品,大概對應煉氣六重修士,此蛇壽元無多,體有舊疾,真實戰力應在煉氣五重左右,兩口就可把他咬死。
此妖絕非四行山脈所生妖物,應是被修士重創,逃離流落凡間。
所幸他提前吞服斂息丹碎塊,且渾身被雨水浸透,屏息匍匐,方才勉強瞞過蛇妖感知。
“嘶嘶嘶——”
蛇妖窺伺許久,方才謹慎的緩緩挪動身體,途徑洛凡塵時巨尾險些將他掃倒,好在有驚無險。
它徐徐蠕動,沿著草木靠近棕熊,距離五米時,迅速撲擊宛若驚雷。
短短兩息,蛇妖竟已糾纏住棕熊,正當洛凡塵擔憂其絞斷棕熊體內的蠱傀時。
或許是蛇妖舊疾未愈,并未進行絞殺,象征性地捆住棕熊后,血盆大口從頭到尾,輕易將棕熊吞入腹中,眨眼便化作一縷青煙,消失不見。
青煙彌漫,看不真切妖蛇身形,洛凡塵見蛇妖遠去,并未起身,謹慎地保持匍匐姿勢。
妖獸神通?
洛凡塵抿唇,只覺青煙腥臭,此煙似可助蛇妖遮掩身形,顯然是其通靈后得到的神通。
果然,片刻后,妖蛇竟再度現身在洛凡塵頭頂樹冠之上,它保持盤踞姿勢,觀察許久,方才在青煙掩護下緩緩蠕動,消失在山巔。
洛凡塵額間密布冷汗,完全沒有察覺妖蛇何時歸返樹冠。
他又保持半個時辰的匍匐姿勢,待青煙散盡后,方才如釋重負的站起身,在雨幕掩護下飛快遁行。
“好險...若無這雨降低體溫,還真可能被蛇妖發現。”
洛凡塵小腿輕顫到近乎痙攣,心臟狂跳不止。
他心中暗罵凌冷,他苦修二十載平安無事。
自接受托孤后,好處沒吃到嘴里,還得罪魔修,險些喪身蛇口。
天可見憐,他出生到現在,都沒和其他修士斗法過。
“凌道友,為你的遺志,我可謂竭盡全力啊?!?/p>
洛凡塵輕嘆,直到回返容身的洞窟前,仍心緒難平。
憑他的資質,循規蹈矩苦修,起碼要二百年才能筑基,結丹更是天方夜譚。
他厭惡爭端,奈何修真之路本就荊棘遍布。
他若不爭,往后不過是魔修血池中的一點人材罷了。
“呼——”
洛凡塵深呼吸平復心緒,緩和神色,大踏步走進洞窟。卻不見凌沫雪身影,猶疑之際,一柄寒光凜凜的利刃自后頸刺來。
洛凡塵面如平湖,僅兩只手指,便輕易捏住刃尖,余光輕描淡寫掃向瞳孔劇烈震顫的凌沫雪。
少女保持握刀的姿勢,小手顫抖到幾乎握不住刀柄。
“我...我不知道是你,洛爺,對...對不起。”
凌沫雪唇瓣緊抿,踉蹌著后退數步,無力跌坐在地。
她小臉驚懼,眼底惶恐,手中匕首卻遲遲不肯松下。
洛凡塵面無表情,他拇指刺痛,指腹被切開一道細小血口,表面被真元所傷,難以愈合。
“你自照成功了?”
他好歹也是全通三脈的法修,尋常劍刃難傷分毫,若無真元輔助絕對破不開他防御。
僅用半夜,便自照功成,煉靈力為真元并進行運用。
“托洛爺的福...僥幸成功?!?/p>
凌沫雪如夢初醒,連忙扔掉匕首,手腳并用上前捧住洛凡塵受傷的拇指。
她唇瓣微微開合討好般想要含吮,又怕弄臟洛爺袖袍,毫不猶從身上扯下一截抹布想要包扎,哪怕仍舊很臟。
拙劣的演技...
洛凡塵頗為玩味注視著手忙腳亂的凌沫雪,他自能分清少女貨真價實的殺意。
他暗道教化之路漫漫,卻沒有追究,僅在小本本上默默給凌沫雪記了一筆。
“我...按著洛爺教的行氣路線試了三十多次,總算感悟到一絲靈力,并成功煉化真元。”
凌沫雪細心包扎完畢,方才怯怯的站起身,引著洛凡塵坐到篝火前取暖,并貼心的表示自己可以守夜。
“洛爺可以稍作歇息,若有變故,我第一時間喚醒您?!?/p>
洛凡塵搖頭拒絕,伸手直接搭上少女手腕,真元探入經脈按任脈自下唇流轉。
果然,會陰穴已開,真元初生,經脈內幾處凌有道留下的標記,也被真元沖散。
不愧是上品靈根。
“不錯,果然是上佳天資,比之大宗世家的天才,也不遑多讓。”
洛凡塵咋舌,毫不吝嗇贊美,羨慕到有些牙酸。
尚未坐照,竟能行氣三十多次?
想當初,他煉氣一重后,只能勉強行功三十次,道一聲上品靈根恐怖如斯也不為過。
“比洛爺差得遠?!?/p>
凌沫雪垂下眼眸,不知為何,她在得到夸獎后,心中莫名有些小興奮。
她很久都沒被秋韻以外的人認可過了。
她耷拉著肩膀,杏眼余光注視著地上的匕首,目中閃過幾分猶豫。
坐觀自照進入煉氣一重后,她已成功消除體內凌有道留下的后手,并獲得修真功法,自認能擺脫凌有道魔爪,自行踏上修仙路。
現在束縛她的,只剩與洛凡塵締結的主仆血契。
她清楚天魔靈傀的貴重,且洛凡塵必定另有所圖,她很怕事情告一段落后,洛爺會把她賣掉。
畢竟...洛爺過得好像很清苦。
“唉...”
洛凡塵似未察覺,臉上喜色維持片刻后,轉而抿唇輕嘆,似頗為苦惱。
“洛爺?我...沒有做好嗎?”
凌沫雪腳尖拘謹地縮成內八字,悄悄把腳下的匕首踢到身后,用身體擋住。
“我的功法為木屬,啟靈坐照尚可,卻不適合你修行?!?/p>
“金火靈根吶...”
洛凡塵踱步不停,愁眉不展。
凌沫雪天資比普通的雙屬上品靈根還要強不說,金火主殺伐,極擅斗法。
他的長生術相性不符,品階也太次,恐怕會耽誤少女日后修行。
適合少女的功法,起碼要達到妙法上階。
這等層次的功法,僅有世家大族所有,偶爾在黑市或拍賣行出現,價格也不會低于一百靈石。
“我...沒關系的,長生術很好,洛爺引我入道。”
“功法之事,我會想辦法,凌道兄把你托付給我,自然不會虧待你?!?/p>
洛凡塵言罷,吞下一枚聚氣丹,便閉目吐納,只等恢復真元后,就催動妖蛇腹中蠱傀。
“洛爺要為了我找功法...”
凌沫雪吶吶無聲,她凝視著閉目似無防備的洛凡塵,杏眼茫然。
難不成這位洛爺,真是為他父親的托孤承諾,千里迢迢來照顧她入道?
怎么可能,她那位生父殺母奪女,無惡不作,兩位摯友亦是一丘之貉。
他也配結識一諾千金的良友?
“不可能!修真界爾虞我詐,弱肉強食,怎可能有無私奉獻之輩?”
凌沫雪吶吶無言,小臉陰郁,排斥警惕的同時,又渴望被人包容認可。
洛凡塵定有所圖,或是她的肉身,或是她的靈根。
凌沫雪十余年艱辛,早就不相信任何人,凌冷、凌有道不過修真界的冰山一角,尚且如此惡毒,何況心性手段遠高于他們的洛凡塵?
【我要拿回自由之身!】
凌沫雪杏眼涌掙扎,撿起近在咫尺的匕首,小手抖如篩糠。
她心中殺心大起,卻連刀都握不住,怎么也下不去手。
無論真假,洛凡塵是除秋韻外,唯一關心認同她的人。
“哼...”
凌沫雪撅唇輕哼,腦中莫名回憶起當日被洛凡塵拴羊般游街,臉頰羞臊難耐。
她把匕首收回胸中,臂彎摟住膝蓋,鬼使神差的悄悄挪動到洛凡塵身邊,蜷縮蹲下。
洛爺平緩的吐息縈繞在耳邊,太陽照在棉絮上的淡香縈繞在凌沫雪鼻尖。
少女微蹙的眉梢逐漸舒緩,仿佛在洛凡塵身邊,才能得到久違的安全感。
她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如果洛爺真的一諾千金,她也會信守承諾,拜入道門后,交換自由之身,并助洛爺筑基,償還恩情。
但她...能相信洛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