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并不寬敞的三星級酒店大床房里,空氣壓抑緊張。
李勤腦袋連同身子都裹在浴巾里,發抖的鵪鶉般縮在沙發角落,擋在她身前半步距離的趙客眼神漆黑,冷冷地看著對面翹著二郎腿坐在床上,把玩著照相機的常哲。
他兩邊,一左一右兇神惡煞,一臉小混混樣的男人下流地笑著。
常哲滿意地看著手里拍攝的照片,得意洋洋地望向旁邊一男人,“拍照技術不錯啊,都能去拍私房照了,大律師不來看看?”
最后一句話,拖著長長的尾音,壞笑著看趙客。
趙客眼底的溫度又降了些,看眼前的男人只懷疑世上怎么會有如此愚蠢的生物,簡直拉低男性物種的下線。
說起來,他和常哲并沒有什么深仇大恨。
半年前,趙客接了一樁官司,幫一個大廠女人打離婚官司,對方丈夫就是眼前的常哲。離婚理由也很簡單,說了要考公奮斗的男人,從二十五歲考到三十五歲都沒有考上,結婚三年,常哲全靠對方養著,那客戶終于負擔不了家庭壓力提出離婚。
趙客對這種官司沒興趣,但抵不住對方一而再再而三找上門來求他幫忙,大廠打工,那點律師費少的可憐,恰逢他那段時間空閑,接也就接了,沒想到麻煩就來了。
離婚之后,常哲認定趙客毀了自己的未來,認為自己老婆離婚的意愿并不強烈,全是趙客在后面搗鬼,為了那點律師費煽風點火鬧得兩人談了十幾年最后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之前,常哲也來鬧過事,有一次在律所門口大鬧,趙客把人送進了派出所,那女人趕來求他放過。
“最后一次。”女人絕望看著蹲在派出所角落,一灘爛泥的男人,“這是我最后一次幫他,算是祭奠我從高中到現在十幾年的青春。”
女人拖著疲倦身體離開,那瘦弱軀干似已被角落的男人吸干了血液。
最后的最后,可能她也想不明白,高中那個跳窗進來給她遞蝴蝶蘭的男孩,怎么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沉沒成本太高,她不再去索求答案。
趙客抿唇,最后饒了那人。
然而,此時此刻的趙客渾身戾氣,嘴角緊繃,房間里的溫度驟然直降,好事被破壞,現在身上都是涼水濕嗒嗒貼著身體無比難受。
想到這,他氣不打一處來。
那邊,常哲又抱怨起來:“大律師,你他媽毀了我的婚姻,也把我的人生都毀了!你倒是享受的狠啊。不枉我蹲點這么久,不過……”他嘖嘖兩聲,瞧著手里相機:“看不出來,大律師的品味實在堪憂啊。”
身后的人往沙發角又縮了些,趙客在茶幾坐下,拎起旁邊煙灰缸順手點了根煙,“說吧,想要什么,復婚是不可能了。”
常哲怎么可能看不出,她的女人已經完全不愛他了。
“50萬,我要你給我未來十年的生活費,否則明天你們的私密照片將會貼遍律所,趙大律師私生活混亂,道德敗壞,品行堪憂,我會讓你在這個行業混不下去。”
“呵。”趙客吐了口煙,裊裊白霧掩住他譏誚冷厲的臉,“你知道牛爍給我的律師費是多少嗎?”
如果不是那點惻隱之心,趙客根本不可能接這種沒油水的官司。
“我不管!”常哲憤而起身,“是你讓我愛的女人拋棄了我,讓我喪失了唯一的生活來源,讓我失去了奮斗的動力,你不給錢,這件事休想了結!”
“休想了結?”趙客冷岑岑地咀嚼著這幾個字,表情玩味,眼角的冷意尖銳,指尖的煙蒂狠狠碾壓在煙灰缸上,“非法侵入住宅罪、敲詐勒索罪、尋釁滋事罪、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常哲,是你該求我要不要放過你。”
話音落下,在常哲暴躁發瘋怒罵的同時,趙客起身煙灰缸猛地摜在常哲頭上,鮮血瞬間直流而下。
“啊!!!”常哲本能地抱頭大喊,指縫間鮮血往外流,“我**,你們還不快上!”
本就不大的房間瞬間陷入混亂,五分鐘后,趙客慢條斯理的用毛巾擦著手背上的血,旁邊是隨手被他丟到地上的煙灰缸,鋒利角上全是血液,對面兩人躺在地上,常哲氣喘吁吁弓腰狼狽瞪著趙客。
“東西拿來。”他懶怠伸手,語氣陰森。
常哲咬牙,朝他走去時兩個打手忽然起身攔上來,借著阻擋他迅速往外溜,“趙大律師!這件事不會就這么算了的!”
趙客動作慢了半拍。
叮叮咣咣,門板來回晃動撞擊墻壁,那三人溜掉,剛才還混亂逼仄的房間陷入一片空蕩蕩的死寂。
趙客揉著手腕過去關門,轉身玄關昏暗的燈影下,晦暗目光落向蜷縮在沙發角落藏在白色浴巾下的女人,從那些人闖入后她便徹底的無聲無息,好似消失了一般。
他卻清晰察覺到了她的恐懼,那種絕望的氣息并不是來自那些人或這個意外,更像是某種自我拷問。
幽冷、刺痛。
穿過混亂房間,遲疑的腳步聲停在沙發旁,纏著毛巾的手掌還有血在往外滲。
“一一……”他的手很輕的落在濕熱浴巾上,掌心柔軟發顫的身體抖了抖。
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下沙發的一大灘水漬上。
“我把空調溫度調高些,出去一趟,這屋里沒人了你先出來。”
他說完,拱在沙發一角的身形并未動作,他垂睫拿上手機大步離開,十五分鐘后,額頭冒著熱汗跑回來,推開門房間一片漆黑寂靜,看不見有人的影子。
“一一……”他輕喊,以為人已經走了,走到沙發前,一片黑暗中借著朦朧月光,看見了沙發上那依舊蜷縮成一團的白色身影,在他離開后的幽寂漆黑里始終未動,像一座被整個世界都遺忘了孤島。他的目光定了幾秒,把衣服放到她身旁,“我給你買了身衣服,把身上濕的都脫掉吧,別擔心,我出去外面等你。”
他轉身往外走,借著開門時走廊里的光影,他模糊看到白色浴巾落下后露出的蒼白面孔,面無血色,如同一張單薄的紙。
走廊,靠墻站著的高挑身影緊蹙著眉,姿態隨意又鋒利,指尖夾著煙,像蓄勢待發的野獸。
趙客已經很久沒有這么大怒氣了,律師圈里混出頭后,很少有人敢找他的麻煩,像常哲這樣無知無畏的人簡直蠢得可憐。
“嗒。”
隨著門打開的聲音,思緒盡斂,他看過去,煙頭碾滅在垃圾桶上的動作帶著克制的力道,火星濺在蓋子瞬間熄滅,抬眼間走廊燈光在他眼尾投下細碎陰影,跟著在看清女人時,黑眸陰翳頓消,表情內斂的他稱得上失神地看著女人走出來。
時間緊迫,商圈衣服多但趙客顧不上挑選,就近去買了所里女律師愛穿的牌子,按照他的品味挑了件白色連衣裙,簡單大方的款式,考慮到她保守性子,即便是裙子也是長袖,裙擺長度接近腳踝。
而這么一件并不出挑的長裙,穿在女人的身上卻很是打眼。
此時,女人的頭發還濕著,及腰的長發終于不再被老氣橫秋的扎成馬尾,沾著濕意飄在后背。修身長裙毫不遮掩的彰顯出了她高挑纖細的身材,一米多長的腿不再被寬大土肥的褲子裹藏,輕飄飄的裙擺隨著她邁的步伐搖曳。
她走路腰背挺的筆直,姿態優美,像受過專門的舞蹈體態訓練,即便此時精神不佳,那背也未完全駝下去。唯一的敗筆是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鏡遮住了她白皙漂亮的臉,只有粉嫩的嘴唇瞧得出她的漂亮。
趙客不覺自己好色,但也高尚不到哪里去,xp就是腿,對這女人渾身上下從里到外唯一談的上滿意的也就是她的大長腿了,但此時此刻他不得不承認,眼前風姿綽約的女人,她本可以是性感尤物。
一襲白裙,濕潤長發,粉嫩紅唇,她滿足了男人所有的性|幻想。
而這樣的女人對自己的漂亮一無所知,蒼白著臉,臉色糟糕,只看了他一眼就像被火燙到了般收回視線,即便到了她所認為的窮途末路,還是保有基本的禮貌,“面先生,謝謝你。”
她局促尷尬地拽了拽她絲毫不習慣穿的雪紡長裙,垂睫低聲道,“我希望你能好好解決這個問題。”
喑啞聲線藏著不易察覺的祈求。
“你放心,我以我的律師執照向你保證,照片絕對不會泄露。”
女人頷首,沒有說話,看來他的承諾并未讓她完全放松,背著那個與長裙格格不入的老土黑色大包,無聲無息地走了。
幽長昏暗的走廊燈影照入房門,落下一地破碎的光。
半個小時前,門背后的燥熱糾纏盡消。
回到家,李勤迅速脫掉衣服沖進浴室洗澡,渾渾噩噩的腦海里全是那些人闖進來拍照的聲音,她怕的幾乎站不穩,泛白指尖按著墻壁,只覺周圍密密麻麻充滿了嘲笑的聲音,遠處回蕩著劉菡梅尖酸的咒罵。
“賤女人賤女人!你把你爸的臉都丟光了!”
“水性楊花的女人!你該浸豬籠!”
“被人拍了那種照片!下賤!”
朦朧潮濕的水霧里,她似乎被推進了李恒去世的那個河邊,黏膩水草糾纏著她寒冷腳踝,鼻尖灌著泥水與濃烈的苦艾草味,拉著她不斷下陷。
她是一條會死在水邊污泥里的魚。
熱水不斷沖刷,李勤卻冷的不斷起雞皮疙瘩,蜷縮到被窩里依舊躲不掉跗骨之蛆的寒冷,初夏長夜滾燙,她做了滿室冰冷噩夢。
第二天有早八,她拖著沉重的一夜未睡的身體到學校。
“李教授,早上好啊。”同事在后邊跟她打招呼,李勤打了個顫,小心覷著對方,只怕從他眼神里看出“李勤原來是那種女人啊”的嘲笑。
同事面色平靜,點點頭就走了。她卻放松不下來,腳步沉甸甸地走進教室,眾目睽睽下,她幾乎不敢與人對視。
他們知道了嗎?
他們有沒有收到照片?
他們會怎么想她?
冠冕堂皇?衣冠禽獸?枉為人師?
一瞬間,無數紛繁雜亂的思緒涌上心頭,幾乎壓得李勤要崩潰,她不敢了,她再也不敢了,她應該做個老實本分的女人,而不是跟陌生男人廝混,她再也不敢亂來了!
那幾日,她無數次害怕和懺悔,祈求對方已經解決了這件事,祈求劉菡梅放過她她真的知道錯了,祈求學生同事不會看到那張照片把她當做道德敗壞的女人。
整日膽戰心驚,短短數十天,李勤瘦了五六斤。
同事開玩笑問她怎么減的肥,羨慕死了,她倉惶強笑,哪里看得見對方瞧她時那眼底的一點驚艷。
另一邊,趙客并不麻煩地解決了常哲,之前他威脅恐嚇的證據,足以讓常哲在監獄里待上一段時間,至于拍攝的照片,并不是所有的律師都那么乖巧,借著點人脈他不費吹灰之力的教訓了另外兩人,拿回了底片和洗出來本打算張貼的照片。
解決完所有事,趙客聯系對方,不意外地看到了軟件里那女人轉給他的一筆錢,房費加衣服,算的很清楚,貪財如趙客,應該感到開心。
他發省略號給對面。
消息提醒:對方不是您的好友,暫時無法接收私信。
不是拉黑是刪除,經此一役,那女人同他劃清關系的意思不能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