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李勤:“……”
她陷入沉默。
禮貌和關心讓她重回餐廳,萬沒想到這噎得她無法回答。
她怎么解釋,是站起來和龐志業往外走,無意卻又落到對方身上的那一眼,看見他呆坐在那里,落寞失神,俊逸側臉滴著果汁的樣子,讓她鬼迷心竅地又回來了。
她暗罵自己才是這世界最膚淺的女人,遠比剛才的女人還看臉。
“怎么不說話了?”他笑。
李勤往門背縮了縮,“你可以往后退退嗎?”
趙客聳肩:“我后面還有貨架頂著。”
所以兩人為什么要躲藏在這里,李勤不懂,她也不敢問,牢牢落在她臉上的視線讓她不敢抬頭和男人對視,偏頭,男人的手臂將她困在他與門板之間,呼吸之間掠起的都是他的溫度。
“剛才是線下介紹的相親對象還是網上又認識的?”
李勤該回答:無可奉告。
但停頓幾秒,囁嚅道:“社交軟件我已經刪了。”
“嘖。我猜也是。”趙客不滿:“都是我刪別人,還沒被別人刪過。”
這樣啊……
李勤相信他的話,因為她親眼看過他自拍動態下面的589條評論有多夸張,也讓她真正見識到了坦誠的如狼似虎的女人有多可怕,她低頭小聲道:“對不起。”
趙客:“對不起有用要警察干什么?”
“啊?”李勤瞪大眼,在劉菡梅的嚴格管教下,她怎么可能看過偶像劇,自然也不知道這個梗,“你還報警了?”
李勤后背發涼,一想到那晚酒店的事還有其他人知道,她的臉刷一下就白了。
趙客:“……”
他再怎么腦洞大也猜不到李勤是這種反應,立馬解釋:“沒報警,那事都解決了,你放心,我說了不會鬧大,就一定不會有在此之外的人知道那件事。”
“……我這句話的意思是,你跟我道歉沒用。”
李勤無措,抬頭默默看他,不解其意。
門外吊燈的光透過門上玻璃很淺的照進來,漆黑中勾勒出她的臉龐,很近的距離,足以讓他透過那厚重老土的眼鏡框,看見她茫然干凈的眼睛。
趙客的心抖了下,忽然收回手臂往后站。
李勤頓時像從沙灘中解救放回海里的魚,偷偷地大口呼吸,沒去質問他后背的貨架在哪。
“一一,我們約的沒意思嗎?”
趙客一句話,讓李勤好不容易松快的呼吸又噎住,猛地瞪大眼看他,“面先生!”
她小聲低吼,帶著憤怒,他怎么能在這種地方說那種事!
恐慌、害怕,難堪瞬間襲擊她的大腦,四周的黑影好似竄出來的無數只眼睛,他們偷窺著她,隨時準備著將那件隱秘而又淫|蕩的事公之于眾,讓她受應有的審判。
按在門上的手緊攥起來。
趙客:“爽不爽,你就說。”
男人的眼神也變得嚴肅起來,語氣低沉但擲地有聲,“為了那點破事,你就真的要和我劃清關系。”
趙客清楚感覺到兩人身體的合拍,他雖是享樂主義但并不隨便,這些年因為太多的原因,性于他而言無可無不可,但他覺得因為一個意外就完全放棄一個合拍的人并不值得。
“一一,我知道你不是沒有感覺。”
“閉嘴!”
總是笨拙低語的李勤,也會在憤怒之下怒吼呵斥,她緊繃著臉看男人,眼里瀉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痛苦。
有感覺怎樣!爽又怎樣!
這不過都是證明她是個下賤的女人!
那張照片赤|裸裸記錄著她的罪證,她就是劉菡梅說的那么不堪!
她為什么不敢答應龐志業交往的請求,她為什么會有那么萬分之一的遺憾假如一切荒唐之事都沒發生,她為什么午夜夢回臥室的角落總是站著劉菡梅的鬼影怒發沖冠地瞪著她怒吼。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她跟眼前的男人上床。
不止一次。
她隨隨便便跟別人睡了,沒有愛意,只是為了不堪的情|欲,像個動物發泄自己。
她尚把自己高懸在十字架的審判上,無法面對自己的墮落,更難以直面對方輕描淡寫地質問。
“別再說了!”
李勤低語,慌亂崩潰的她聲音低啞,臉色白到了極點,惡心層層上涌,對自己的厭惡到達極點。
趙客洶涌的情緒在借著微弱的光影,看見紅著眼角的女人滴下的淚時戛然而止。
“一一……”
他是遺憾,是惋惜,是真切感到她們的合拍和那點不曾公開聊的默契,卻沒想到逼得她成這樣。
他低下頭靠近,灼熱清淺的呼吸落在她的唇邊,口罩被他輕輕摘下。
李勤心臟縮了縮,無措地望他。
漆黑混亂里,他溫熱的視線如有實質般牢牢落在她的臉上,逡巡往下,落在她粉薄緊抿的唇上,一點點靠近。
李勤慌亂閉眼,眼淚落得更兇,抓著褲子的手在抖卻不知如何躲避。
唇上落下溫熱觸感,她顫抖抬睫。
他溫熱的指腹擦走她唇邊的眼淚,俯身靜靜望著她。
“我有感覺。”
“一一,第一次見面我就知道,你是個安分守己的女人,拉你荒唐行事是我的錯,我知道你期待循規蹈矩的生活……雖然我打了上百樁婚姻官司,覺得狗屁婚姻就是一灘靠近越聞越臭的屎,但是你那么想要走進的話,剛才的男人是你可以考慮的對象。”
他把藍手帕遞還她掌心。
“既然你渴求文明常規的生活方式,那我就祝你這樣保守本分的女人,在既定的生活準則中幸福,規訓的婚姻制度中美好。下次見,我不會再自討沒趣,放心。”
“嗒。”
門彈開,他的手臂收回,放她出去。
驟然涌入的呼吸,李勤卻定定地站著,直到兩三秒后,忽然一把拉開門大步跑了出去,沒看他一眼地走了。
砰砰……
來回碰撞的老舊門板發出呲啞的聲音,腐朽的五金隨時會壞掉,倉庫門邊的暗影下,男人走出來,靜步遠去。
相親結束還沒到家,趙客便接到了三姨憤怒的電話,車停到路邊,他捏著眉心接通電話。
“三姨……”
“小可,你到底怎么了。”李春玲剛開個話頭,哽咽鼻音就出來了。
趙客無聲嘆氣,仰頭靠上椅背,閉上眼聽那邊唉聲嘆氣說了半小時,最后見他油鹽不進,李春玲憤憤道:“我是管不了你了,趙客你翅膀現在是越來越硬了,一點不聽我的話,那明天找你二姨說去吧。”
“三姨別……”
話未說完,那邊啪地掛了電話。
趙客瞪著電話無奈嘆氣,二姨李春英身體不好,在他上小學的時候患了紅斑狼瘡,曾經命懸一線,后來雖然好了些,但這個病被稱為不死的癌癥,是無法徹底康復的。這么些年她病痛纏身,身體羸弱,家里的事一般不想驚動她,可想而知,這次李春玲是真給氣著了。
隔日,趙客到達二姨家,果然大姨和三姨都在。
他放下禮物熱絡上前,三個人臉色都不大好,看著他長吁短嘆。
李春英揚下巴,“小可,坐沙發對面去。”
還真是三堂會審了……
趙客臉一僵,對外牙尖嘴利,張牙舞爪的男人,對著面前三個女人徹底沒了囂張火焰。
趙客生下來就被母親丟給外婆養,三歲的時候外婆去世,是眼前三個女人把他接力賽似的拉扯長大。三個姨家庭條件都不好,婚姻生活一個比一個糟糕,都不是很有能力養活他,很長一段時間,趙客都是先在這家生活,如果這家錢緊張或者是姨父那邊嫌棄,他就換到另一家去,偶爾鄰居也幫幫忙接濟下,可以說,他更像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無論如何,沒有眼前三個女人,不可能有現在的他,所以盡管趙客對于婚姻制度深惡痛絕,但對著日思夜想都盼著他結婚盼他過得更好的女人,他無法說她們腐朽古板,更無法平靜地跟她們講道理。
他那套說辭,在傳統女性這里并不受用,即便她們都是婚姻里的受害者。
自趙客快30歲,不再遮掩自己不婚主義的想法后,家里便開始了漫長的催婚,在昨天事件的催化后表面和諧終于被戳破。
長久壓抑后,二姨終于開口:“小可,你跟我們說說,你到底為什么不愿意結婚?”
這一兩年,給他介紹的人沒有兩位數,那也是不少了,各種條件長相性格的應有盡有,她們找朋友鄰居幫忙,以至于“他家外甥挑剔得不行”的名聲四處傳,盡管如此她們還是厚著臉皮找人幫忙,但趙客的做法實在是讓她們失望。
“還能咋地,是我們婚姻太糟糕,讓小可有陰影了。”三姨自嘲,痛心地看著趙客,眼里滿是愧疚和無奈。
二姨面色一僵,三個姨里面趙客跟她生活時間最長,兩人感情也是最深厚的。“小可,我想聽你說。”
趙客沉默,沒有回答,而是問:“二姨……如果我這輩子都不結婚呢?”
“二姨跪下求你也不答應。”
聞言,趙客臉色難看極了,“二姨,為什么一定要結婚?”
他是由女人養大的,在他看來,婚姻制度是赤|裸的權利結構劃分,束縛個體自由,剝奪女性自主權,更別說他常年打離婚官司,離婚成本愈發得高,婚姻于他而言就是一道枷鎖。
一直不說話的大姨李春鳳開口:“因為結婚才是正常的。你不結婚,就是我們教壞了你。”
“大姨,如果我結婚不幸福呢?像大姨父對你那樣去迫害一個女人,讓她徹底成為我的附屬品,你也要讓我結婚?”
李春鳳是三個女人當中,唯一的婚姻還能維持表面和諧的,但她的婚姻也是一地雞毛,這么多年來她完全服務于自家男人,沒有主見,沒有個人生活,卻愈發被自己的男人瞧不上。
因為這件事,對三個姨格外孝順的趙客卻是跟大姨父王建打過一架。
“趙客!”二姨呵斥他。
房間陷入死寂,李春鳳臉色倉惶尷尬,“別訓斥他,是我做的不好。”
李春英嘆氣,看了趙客許久,“小可,你跟二姨這么多年,你說,二姨是不是把你當親兒子養的。”
趙客攥緊了拳,伶牙俐齒也在女人痛心語氣下失聲。
“二姨想對你好,想讓你當我的親兒子,可你不是!或許我的親兒子,我都可以答應他不結婚,但你不行,你知不知道。”
“你不結婚,有天你媽回來,會怪我們沒把你當親兒子對待!我們怎么跟她交代!”
趙客抬頭,這不是他第一次問,“為什么一定要跟她交代?”
那個女人在他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把他丟了,這么多年都沒出現過,趙客不明白為什么要跟一個不重要,也不會出現的人交代。
“因為你不結婚,我們三個長夜難眠。”李春玲看向他。“小可,我們知道,是我們讓你恐懼婚姻了,你說,這我們怎么能真看著你不結婚?”
“三姨我……”
趙客反駁的話被一連串鈴聲打斷,李春玲接通,臉色變化不定,驚訝、喜悅、茫然,最后掛了電話,呆呆地看著眾人。
“春玲?”李春英看她。
“二姐,孫良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