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的程夢得一直往二樓觀望,好一會兒,見到那扇門開了,虞瓔從里面出來。
她看上去氣呼呼的,快步下來,走到門口時她身邊丫鬟要將帷帽給她戴上,她也懶得搭理,繼續往前,然后就出門去,似乎是走了。
后面卻沒看見叔叔的身影。
他又在桌邊坐了一會兒,奇怪叔叔自己一個人在里面做什么,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去看看。
輕敲了門,里面沒人應,他小心推開一絲縫,看見叔叔垂眸坐在桌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進門道:“叔叔,我……我見那虞娘子走了。”
程憲章拿過旁邊的茶盞,倒了一碗新茶,問他:“還喝嗎?”
程夢得鄉下來的,沒喝慣茶,此時也過去喝了一口,想問點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問,最后道:“我看虞娘子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嗯。”他說完,卻站起身來:“若不想喝茶的話,我們走吧。”
程夢得起身,隨他一起下樓去。
一路上程憲章又沒怎么說話。
程夢得覺得,叔叔的確總是一副沉默的樣子,但每次見了前任嬸嬸后都會更加沉默,心情更糟。
他想前任嫂嫂也許就是像二奶奶說的那樣糟糕,所以才總會讓叔叔生氣,可對方長得太好看了,他不知道一個那么好看的人,能糟糕到哪里去。
虞瓔再也無心逛廟會了,氣沖沖回到家,也不吃晚飯,悶聲倒頭就躺在了床上。
難道她是一聲不吭直接去的洛陽嗎?不是,她之前就被他氣過無數次!
他總有做不完的事,每次她留門到夜深都不見他回來,回來了也極少有溫存;好不容易有一次沐休,她想好了許多地方要和他一起去玩,他卻說要留在家中陪他母親;他母親就是看她不順眼,刁難她,他也從不幫她,她親耳聽見他母親和他說她壞話,說她懶,行止輕佻,虞家這等富戶只知嬌寵,不知教養,才出這樣好吃懶做的人……
他在旁邊聽著,竟一句也沒幫她說話,她忍不住沖出來說滿京城也沒有這樣挑撥離間的惡毒婆婆,果然是窮山惡水出刁民,卻被他斥責不敬長輩,她氣得跑回娘家。
這樣的爭執數不勝數,她從未在他身上看到他有半點在意她,時至今日,他居然將和離的責任歸咎在她身上,說是她見異思遷、與他和離是為嫁表哥。
表哥身患重疾,一心一意愛著溫絮,她有病才會嫁給他!
對,她就是有病,她是氣瘋了,是痛不欲生,只想找回自己的尊嚴,想尋點事做,甚至……她就是在和他賭氣。
他找去洛陽又怎么樣呢,他如果真在意,就算聽到謠言,也該去親口問一問她吧。
明明自己干脆果斷簽了和離書,還好意思說是她見異思遷。
不過是要將屎盆子往她身上扣,自己心安理得娶十多歲的小姑娘!
可恨可恨,他就是全天下最討厭的人!
虞瓔這一頓氣一整夜都沒順過來,甚至還影響了她的睡眠,讓她后半夜才睡著,大中午才醒。
以前好歹起來還是吃早飯,這會兒直接是午飯了。
正吃著,云錦過來告訴她,程老夫人過來了,此時正和虞夫人在承春園說話。
虞瓔吃了一驚:“哪……哪個程老夫人?”
“就是……程大人他母親啊,程子均大人。”
虞瓔舀粥的勺子懸在唇邊半晌,最后將勺子往碗里一扔,氣道:“她來做什么,難道她來找我母親吵架?我說了那話不是我傳的!”
說著就想起身去會一會這位前婆婆。
云錦拉住她:“我的好小姐,馮媽媽和我交待過,不許你過去呢,夫人又不是什么軟腳蝦,會怕了那程老夫人?你畢竟是晚輩,還是以前的兒媳,真吵起來,傳出去不好。”
那是,一句“不敬長輩”就能給她扣個大帽子。
虞瓔以前就吃過這個虧,婆婆對上兒媳,是天然占優勢的。
她便老老實實坐下來,與云錦道:“那你再過去看看,看她們在說什么,回頭說給我聽。”
云錦無奈,只好又過去承春園。
虞瓔粥都沒心思喝了,想著周氏突然找來,是為什么。
首先程憲章有沒有告訴他母親,自己昨天和他見過面?
其次是不是為外面傳言的事。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還能有別的。
好在那邊也沒讓她久等,不過兩刻時間,云錦就過來,說程老夫人走了,虞夫人喊她過去。
娘親不喊她也會過去的,迫不及待。
一過去虞夫人就問她,最近是不是在外說了什么,什么藥鋪,什么病癥的事是不是她傳的。
虞瓔連忙喊冤枉,稱自己昨天才在茶樓聽到這話,這什么宮中假藥、查封藥鋪的事她也不懂,也不會知道,她就算要傳也是傳以前在程家的事啊。
虞夫人便問她,那以前的事是她傳的了?
虞瓔自知理虧,訕笑道:“就是……去找許嬋玩時,和她說了那么一兩句,結果被她那邊嬸母聽到了,不知怎么就傳出去了。”
“你是不知道那位是最喜歡傳話的,被她聽到了那滿京城都聽到了!”虞夫人正色道。
虞瓔不再辯駁,小心道:“那他娘過來說什么?找你麻煩了?”
虞夫人不屑道:“找什么麻煩,我不怕她,不過……”
“什么?”
她嘆了聲氣:“我多少有點理虧,那蘇家為這事退婚了。”
“啊?”虞瓔驚了:“什么時候的事?”
“說是前天。”
“那……”
那也就是說,昨天她和程憲章見面時,他就已經被退婚了?
他怎么沒說呢?
他一開始就語氣不好,滿口質問,便是因為被退婚了心情不好?那好像……也能理解了。
虞瓔覺得如果自己早知道這事,昨天也許會多解釋兩句,她只是起了個頭,后面真不是她編的。
虞夫人說道:“他們沒真正下定,倒也不算退婚,只是說好的事,蘇家的六姑娘突然去外婆家了,說是外婆生病,去看看。她家外婆還在揚州,路上就得走好久,也就是說這一去,年內能不能回來都是問題。
“婚事當然也不提了,程老夫人要解釋,他們就說不是那個事,就是孩子要去外婆家看看,也不急著出嫁,就這么推了回來。
“程老夫人越想起氣,這才過來找我要說法。”
虞瓔問:“那娘你怎么說的?”
虞夫人回道:“我當然是一問三不知了,說我家女兒才回來,這些日子都在侍奉長輩、見親戚,還也要忙終身,沒空理這些,那些話絕不是她傳的。”
那周氏要氣瘋吧,可確實是沒證據的事……她也不能像程憲章,說讓御史臺去查。
虞瓔開始絞手帕,這事弄的,她倒開始愧疚了。
但是,知道他娶不了蘇如黛,又隱約……松了一口氣?
意識到娘親一直看著她,她抬眼問:“你看我做什么?”
虞夫人靠近她,低聲問:“你實話告訴我,那傳言是真的嗎?他是真有陽事不舉之癥?”
虞瓔紅了臉,立刻道:“我承認我是沒安好心,討厭他娶蘇家人,但當時就是沒多想瞎說的,哪有那回事!”
“真的?”
因為傳言太真,有鼻子有眼,虞夫人都有些懷疑了。
虞瓔為前夫正名:“是真的,他沒那些病!”
雖說他不怎么和她溫存,可兩人真正在一起時,還是很好的。
虞夫人臉上仍是將信將疑,虞瓔無奈,心里卻突然意識到一件事:這種事它就是無法證明啊!
說你腿瘸耳聾你能證明自己沒事,說你房事不行你不能讓人圍觀你行房事吧!
你只能一次次賭咒發誓自己沒事,但人家不信呀!
所以……他以后怎么娶妻?
虞瓔這才明白這事鬧大了,難怪他娘要找上門來!
一時間她更懊惱了,覺得自己昨天對他態度還能更好點。
但要她去找他道歉,那她也做不到。
替他想了想,她覺得他大概有兩個辦法:第一,去青樓妓館玩幾天,讓那些名妓替自己證明;第二,納兩房小妾,生兩個孩子,用這個來證明。
但這其實都會影響他娶正室,不過是以毒攻毒,不算什么好辦法,平心而論,他也不是那種人。
還有別的辦法嗎?
他比較聰明,應該自己能想出來吧……
虞瓔對此事無計可施,只能放下不去想,然后她就收到了二姐虞璇的帖子,邀她去打馬毬。
裴家族中一位叔叔過生日,想熱鬧熱鬧,所以邀了族中人、又邀了一些京中好友,一同去裴家馬毬場打馬毬,虞瓔好玩,打馬毬在京中女子里是排得上號的,當然要邀請她。
與帖子同來的,還有一封信,信里告訴她另一樁事,鄭泊如也會去,她二姐夫知道鄭泊如與妻妹相看的事,也覺得這事挺好,那日在朝后偶然遇見,就提了打馬毬之事,鄭泊如大概聽出虞瓔會去,便欣然應允。
為著程憲章的事,其實虞瓔心里頗有些煩亂,此時都不太想張羅自己的婚事了,但她又明白,她其實是該去的,加上打馬毬她還挺喜歡的。
去吧,程憲章那么大的官,還怕他娶不到老婆嗎,而且她為什么要替他擔心娶老婆的問題!
如此一想,她欣然同意,好好挑自己的馬毬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