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馬毬賽之后,宮中出事了。
剛剛過完周歲的小公主一夜暴斃,竟夭折了。
皇上震怒,令大理寺嚴查,務必查出死因。
因此事,全宮戒嚴,后宮諸人都不許見外人。
虞家原本還覺得此事似乎和自己沒關(guān)系,甚至可能是好事,直到發(fā)現(xiàn)皇后也不能見任何人。
又有消息傳出,說大理寺專門派人去宮里問話,連宮里的妃嬪都要被搜查、被訊問,一時間宮中人風聲鶴唳,人心惶惶。
連同虞家也擔心了,害怕這事牽連上皇后。
原先虞老爺子的謀劃此時就派上用場了,雖還沒和鄭家成為姻親,但虞瓔和鄭泊如關(guān)系不錯,至少可以去打聽打聽。
虞瓔擔心長姐,正要按祖父的吩咐行動,誰知鄭泊如卻急人之所急,先一步給虞家下了拜帖,說之前虞瓔答應了教侄女打馬毬,如今侄女等不及了,問她有沒有空。
虞瓔當然說有空,馬上就回帖答應,急匆匆約了第二日見面。
翌日,虞瓔就穿上便服,帶了馬毬桿去往兩人約見的馬毬場。
這馬毬場是私人承辦,泥地夯平后鋪的細沙,因今日天熱,來的人并不多。
小姑娘也就十二三歲,不見孩子的淘氣,卻有大家閨秀的嫻淑,虞瓔教她馬毬,她用心學,看上去也落落大方。
鄭泊如在旁邊看,打了小半個時辰,便喊二人去涼棚中休息。
他還給準備了雪酥山。
小姑娘在旁邊一口一口細細地吃,虞瓔卻是罕見地沒什么胃口,就眼巴巴望著他。
鄭泊如知道她心急,開口道:“此事由大理寺全全負責,刑部插不上手。”
“那這事很嚴重嗎?小公主到底是怎么夭折的?”虞瓔問。
鄭泊如點了點頭:“嚴重,我得到的消息是,小公主并非死于意外,而是死于人為。”
虞瓔吃了一驚:“這……真的?怎么會呢,那可是公主,是宮里!”
鄭泊如回道:“正因此事驚駭,所以外人不會亂傳,這消息多半屬實。”
虞瓔呆了,誰敢向公主下手啊?
而且皇上至今年過三十,成婚十多年,這是他第一個孩子!
所以蘇如月才會榮升貴妃,所以才會大辦公主周歲,皇上指望的是他終于有孩子了,有了女兒可能就會有兒子,江山就不至于后繼無人。
結(jié)果公主卻死了,被人害死?
“那……大理寺有查到是什么人做的嗎?”虞瓔問。
鄭泊如搖頭:“這就只有大理寺知道了,案子查到哪里,疑犯都有誰,外人都不知。”
虞瓔這會兒想到皇后有治理后宮之權(quán),這是權(quán)力,也是職責,雖說蘇貴妃是協(xié)理,但如今死的是蘇貴妃的孩子,若有人要負責,不就只有皇后了?
皇后會被追究失察之責嗎?
虞瓔皺眉長長吸了口氣。
鄭泊如安慰她:“不用太擔心,此事非同小可,大理寺應也會稟公執(zhí)法,不會亂來。”
虞瓔想想也是,怎么說長姐也是國母,不至于牽連上她,就希望皇上不要太偏心,到時候再抬舉蘇如月,那長姐可該怎么辦?
她今日沒有玩樂的興致,從鄭泊如這里得到消息就回去了,將事情告知祖父。
祖父也是眉頭緊瑣,虞瓔也拿鄭泊如的話安慰他。
沒想到隔天,竟從大理寺來了一群人,帶著大理寺手令,要將虞瓔帶走。
那樣的地方哪能輕易進去,虞夫人死活不愿意,來人還算客氣,說只是問兩句話,宮里妃嬪都問過話,也都放了,若虞家不配合,他們也只能強行帶人。
虞瓔卻不怕,自己就出來隨大理寺的人走了,天天不知道消息都要急死了,還不如去走一趟,更何況人家都敢來拿人了,不怕你反抗。
坐了一路馬車,身邊還能帶人,到進門時就不能帶人了,只能虞瓔一個人進去。
馮媽媽擔心得都要哭起來,虞瓔心想:總不是去送死吧?
便將下巴一抬,胸一挺,隨衙差進去。
穿過中庭,衙差帶她進一個有守衛(wèi)把守的門洞,進門洞里面就陰森起來,經(jīng)過一間房,隱約能看到里面靠墻掛著許多東西,她就認識其中一樣,似乎是個帶刺的鞭子,看得人膽寒。
衙差帶她進了一間屋子,里面除了桌子燈盞和椅子便空空如也,叫她坐下。
虞瓔看了看那掉漆的凳子,沒馬上坐。
衙差也沒管她,就出去了,又過一會兒,來了兩個人,穿著官服,為首那人長得竟異常俊美,和她道:“虞娘子,坐,我乃大理寺評事孟玨,此番只是問虞娘子幾句話,娘子不必驚慌。”
虞瓔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心想她才不驚慌,量大理寺也不敢動她,要真敢動她,那虞家一定是要出事了,她驚慌也沒用。
只是她沒想到大理寺隨便一個官員是長這樣的。
孟玨坐下,虞瓔也坐下。
孟玨前面有張桌子,另一人坐他旁邊,似乎是負責記錄問話的,已經(jīng)打開手上的薄子。
孟玨問:“皇后娘娘是虞娘子同母長姐?”
“是。”
“虞娘子以前似乎常去宮中,后來卻沒去了?”
“我在洛陽啊,怎么去?”虞瓔回答。
孟玨又問:“不是皇后對娘子不滿么?”
虞瓔莫名,馬上否認:“胡說,皇后為什么對我不滿,皇后對我好得很!”
“所以皇后雖與蘇貴妃不和,在娘子看來,卻并未遷怒娘子?”孟玨問。
虞瓔皺下眉頭:“你在哪里聽的這些,說皇后與蘇貴妃不和?一定是你們刑訊逼供,人家胡亂攀咬的,皇后才沒有和蘇貴妃不和,她最溫柔了。”
“那虞娘子與蘇貴妃呢?在蘇貴妃進宮以前,你們是好姐妹?”孟玨問。
虞瓔點了點頭。
孟玨問:“點頭是‘是’的意思?”
“是。”
“那現(xiàn)在呢?虞娘子似乎從未去過披蘭宮。”
披蘭宮正是蘇貴妃的寢宮。
虞瓔道:“貴妃娘娘未曾召見啊,我怎么去嘛。”
孟玨心下開始有了壓力,不由自主垂眸,想去看看身后。
一墻之隔的另一側(cè),他的頂頭上峰大理寺卿陳青正聽著這邊每一句話,而直到現(xiàn)在,他什么都沒問出來。
他的每個陷阱虞瓔都繞過去了,也不知她是實話實說,還是有意隱瞞。
沉默片刻,他又問:“京城有傳御史臺程大人身有隱疾,最初乃是出自虞娘子之口?”
虞瓔詫異了,問:“這和宮中之案有關(guān)系?”
孟玨問:“不管是否有關(guān)系,娘子都要如實回答。”
虞瓔馬上道:“我只是說了一點點,后來都是別人瞎傳的。”
“五年來相安無事,五年后突然揭短,是因程大人要娶蘇貴妃之胞妹,令娘子不滿?”
“不是揭短,算是我胡說八道好了,他沒隱疾。”虞瓔忍不住替程憲章正名。
之前面對的是后宅一些夫人們,她覺得程憲章反正不認識她們,但這兒是程憲章的同僚,她就下意識覺得不能讓他們誤會。
但這顯然不是孟玨關(guān)注的重點,他很快問:“娘子突然詆毀,是因為不想程大人娶蘇家姑娘?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就是討厭姓程的不行嗎?難不成他買通你們了要你們來抓我?你們蛇鼠一窩,他可真卑鄙!”虞瓔怒道。
孟玨輕咳一聲:“沒有這回事,我們不會有這樣的交易,今日找虞娘問話是為宮中要案,娘子不要胡亂揣測。”
虞瓔不悅:“那你盡扯些有的沒的。”
孟玨臉色也不好看,又道:“我們問過,虞娘子不只一次說過蘇貴妃小人、心機深這樣的字眼,所以娘子在撒謊,你詆毀程大人不是因討厭程大人,是因為蘇家,你因厭惡蘇貴妃而厭惡蘇家,繼而不希望程大人娶蘇姑娘。”
虞瓔欲言又止,最后索性承認道:“沒錯我就是討厭程憲章,也討厭蘇貴妃,連同討厭她妹妹、討厭蘇家人行了吧?”
眼看著旁邊那官員唰唰在那兒記,虞瓔忍不住道:“我討厭她怎么了,不能討厭嗎?我一心一意待她,她卻拐跑了我姐夫,換了是你,你能喜歡?”
孟玨看向她:“所以娘子討厭蘇貴妃,那皇后呢?”
虞瓔回道:“皇后當然不討厭,她都不讓我說蘇貴妃壞話。”
“為什么?皇后娘娘不應該更討厭嗎?”
“什么為什么?”虞瓔激動道:“怎么就皇后該更討厭啊,我討厭是因為我心胸狹隘,但皇后是心胸寬廣博愛浩大的人,皇上那么多妃子,她怎么會吃這種酸醋,那還要不要活了?”
孟玨又問:“既然虞娘子怨恨蘇貴妃,會不會盼著小公主出事呢?”
虞瓔很快道:“你別瞎編亂造好嗎?我什么時候說過怨恨,我說的是討厭!”
“此二者有區(qū)別嗎?”
“有啊,怨恨是討厭到想干壞事,討厭只是說壞話。”虞瓔說著看向那記錄的官員道:“但你別記我說蘇貴妃壞話,我不敢說,因為皇后不讓我說,也不讓我討厭她。”
孟玨又問:“安惠這個人,虞娘子認識嗎?”
“安惠?”虞瓔想了想,“誰?我該認識嗎?”
孟玨發(fā)現(xiàn)她是少有的,進了大理寺還愛反問的人,回道:“以前清寧宮中的宮女。”
“那我怎會認識?”虞瓔道。
孟玨定定看著她:“但她認識你,有人看見你在上月進宮去,還曾與她見過面。”
虞瓔又想了想:“宮女……是一個個子小小的宮女嗎?那么久,我記不太清,你再說說她的事。”
孟玨道:“她指認,是你指使她下毒毒殺小公主。”
虞瓔一驚,都疑心自己聽錯了:“這都是什么?她是誰我都不知道,又怎么指使她?而且我為什么要害小公主?”
“因為你討厭蘇貴妃,自然討厭小公主。”
虞瓔氣得站起身道:“你這個人,怎么進大理寺做官的,你不喜歡吃雞,難道就不喜歡吃雞蛋嗎?你動腦子想想就知道我不可能害小公主,那對我對皇后有什么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