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遭,虞瓔心里舒坦多了,開開心心回了虞家。
后來過幾日,她去李家夫人府上賞牡丹,又與燕王妃一同打馬球,談起程憲章,都是這套說辭。
直到半個月后,連她娘親都來問她,當初嫁去程家那對母子是不是真那么過分,以及程憲章是不是真不行。
虞瓔支支吾吾,最后道:“事情都過去了,沒什么好說的,雖然他要娶蘇如月的妹妹,做得過分,但我不想背后說人壞話。”
虞夫人拉住她手:“好,過去就過去了,也罷,以后他走他的陽關道,咱們過咱們的獨木橋,少和他家打交道。”
虞瓔輕嗤一聲:“錯了,是他過他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
但隔兩天,二姐虞璇的弟媳裴星毓家夫人就上門拜訪,說是受程憲章之請,要與她見一面。
虞瓔不想見,給推了,讓她轉告程憲章,兩人橋歸橋,路歸路,沒什么好見的。
第二日虞瓔被清寧宮宮人請進了宮。
清寧宮為皇后寢宮,當今皇后正是虞瓔大姐虞瑤。
本該是虞家在沒落之際給予重望的人,可惜入宮多年無子——原本皇上在別的妃子那兒也無子,所以這壓力是在皇上身上,可蘇如月進了宮,竟生了個女兒,一時圣心大悅,立刻將女兒封了公主,又封了蘇如月做貴妃,直逼皇后之位,皇后的處境就更加堪憂了。
進了宮,皇后就問虞瓔:“怎么回了長安也不和我說,我不派人去請你,你是不準備來見我這姐姐了是不是?”
虞瓔帶著幾分別扭道:“怕皇后娘娘忙,不敢打攪。”
她不說,皇后也知道她的心思。
當初蘇如月是她帶進宮的,后來得寵,她一直自責,現在蘇如月生下皇上第一個孩子,受封貴妃,許多人都說自己皇后之位將不保了,她心里又如何好受?
她不進宮,是愧疚,是不敢。
“你過來。”皇后說。
虞瓔走近來,皇后拉起她的手:“這次回來,不再走了嗎?日后有什么打算?”
“沒什么打算。”虞瓔馬上問:“娘娘,你在宮里怎么樣?那個……別人,會不會欺負你?”
這別人還能有誰,自然是蘇貴妃。
皇后笑道:“我畢竟是皇后,誰能欺負我?”
虞瓔還是很心疼又后悔,她咬牙道:“皇后你放心,我不會讓蘇家如愿的!”
連她娘親都聽說了傳言,她覺得這話多半已經傳到蘇家了,蘇家要還是愿意將女兒嫁給姓程的,她敬蘇家個個是好漢。
皇后卻是訝異,問她:“你要做什么?如什么愿?”
虞瓔一嘟唇,“娘娘不必管。”
皇后問:“聽說程子均要娶蘇家六姑娘?”
虞瓔輕哼一聲:“但愿他娶得成。”
皇后一時陷入沉默。
當初虞家要將幺女嫁給貧寒出身的程憲章,祖父是和她商量過的。
那時作出這個決定并不被看好,甚至會被取笑,堂堂百年望族,竟要將女兒下嫁寒門。
但她與祖父都看出皇上想提拔寒門,虞家男子又沒有可造之材,他們看中了程憲章,于是決意在程憲章身上進行一場豪賭。
他們其實賭贏了,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幺妹和程憲章婚后不如意,三天兩頭往娘家跑,最后直接扔下和離書,跑去了洛陽。
虞家最后才知道這事,可和離書是自家姑娘寫的,姑爺母子都同意了,甚至洛陽還傳來姑娘與外甥的婚訊,無論是為面子還是里子,虞家都只好作罷,認了這和離。
現在程憲章果然發跡了,青云直上,官居四品,卻讓蘇家撿了現成的。
皇后說道:“你當年,到底也太任性了些,不管怎么說他那時好歹為了你私自出京,追去了洛陽,此事冒險,若非皇上網開一面,他這輩子的仕途也就完了。你卻不管不顧,仍然和三表弟成了親。”
虞瓔摸不著頭腦,“什么私自出京?他才沒去過洛陽!”
皇后搖搖頭:“自然去過,皇上和我提過這事,他是御史臺錄事,當時御史臺還有要案在身,他卻假意告了急病假,偷偷跑去了,被內衛撞上,直接呈到了皇上跟前,皇上惜才,又念他是我妹婿,沒對他公開處置。”
虞瓔有些錯愕,看著大姐,不太相信這事。
因為她從沒在洛陽見過程憲章。
她的確一時沖動留下和離書跑去了洛陽,但當時并不是想的真正和離,而是期待著他能來哄自己。
但他沒有啊,他只是簽好了和離書,給她送去了而已……那時的她又能怎么辦,正好三表哥需要一個妻子,正好她想逃避……或者還想報復。
他不是想納她表妹為妾嗎,去納好了,娶了她都行,那我就嫁給我表哥。
她沉默不語,皇后道:“蘇貴妃的事你不必總放在心上,沒有蘇貴妃,也有李貴妃,張貴妃,這都是命,是我的命,也是虞家的命。”
出宮時,虞瓔有些渾渾噩噩。
皇后說他曾去過洛陽,皇后說這是虞家的命。
當三表哥過世后,她突然開始茫然,心里空空的,也突然開始頻繁地想起過去。
到宮門外,乘上馬車,沒走幾步,馬車卻突然停了下來。
她聽見車外的云錦道:“怎么回事?”
隨后外面傳來一道聲音:“虞娘子,我家大人想請娘子借一步說話。”
云錦問:“你家大人是誰?”
“姓程,程子均大人。”外面回答。
虞瓔不由撩開車簾看向外面,外面站著個十**歲的年輕小廝,打扮周正,言語得體,那身氣度竟比普通人強一些,沒想到那窮酸現在身邊伺候的都是這么伶俐的人了。
想也能想到,他是來興師問罪了。
找裴家夫人約她,被她拒絕了,現在倒好,竟在宮門外被他堵住了,算她運氣背。
但是,見就見吧,她還怕了他不成!
她朝云錦點頭,云錦回答:“如何借一步說話?”
小廝道:“朱雀大道外就是清風茶樓,此時人少,不如上茶樓一敘。”
“好啊。”云錦回了話,這邊車夫動身。
就幾步路,沒一會兒虞瓔到了清風茶樓,剛才的小廝還比他們快,已經等在了茶樓下。
“虞娘子,在二樓天字號雅間。”小廝說。
虞瓔去了二樓。
短短幾步路,她發現自己手心竟然冒了汗。
悄悄用帕子擦了擦,隔著雅間的門,她深吸一口氣,由云錦推開了門,自己施施然進了屋內。
程憲章端正坐在屋中圓桌旁,面前放著茶盞,他卻好像沒動,到虞瓔進門,走近,他也仍是那樣坐著,平靜中泛冷的臉,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多年不見,他性格好像更討厭了呢。
虞瓔也高抬了下巴,一副“你不樂意見我,我也不樂意見你”的姿態,一邊輕輕搖著扇子,一邊落座,在他對面茶盞放置的地方。
“程大人有事說吧。”她本就是急性子,率先開口。
程憲章也開門見山:“近來聽到許多詆毀我與我母親的謠言,打聽一番,似乎是出自虞小姐之口。”
虞瓔早有準備,一副意外的樣子,“哈”了一聲:“程大人說笑吧,我才回京城,平日都在家里,不知什么謠言,大人有證據嗎?”
程憲章定定看向她:“虞小姐,御史臺乃三法司之一,若要查證據,沒什么查不出來的。”
竟拿御史臺壓她!是是是,誰不知道您現在厲害呢,三法司之一的長官呢!虞瓔搖著扇子,忍不住冷嗤一聲,翻起白眼。
程憲章看她一眼,繼續道:“是不是虞小姐說的,我們彼此心里都清楚,只是我以為往事已去,我們現在沒有半點干系,沒必要生起這些無聊的糾紛,你說是么?”
虞瓔忍不住了,怒道:“是沒必要,你以為我稀得提你?可誰教你要娶蘇如月她妹妹呢?你要娶她,我就與你不共戴天!”
程憲章緩緩道:“虞小姐,蘇貴妃之名諱不是能隨便叫的,再有下次,我會秉公執法。”
虞瓔差點又忘了,人家現在是御史中丞呢,專事糾察、彈劾官員、肅正綱紀的。
她咬牙道:“好大的官威呀,程大人這是要把我抓進大獄呢?”
程憲章沒回應,她更氣了,臉上升起紅暈,扇風的力氣也更大了些,回道:“有本事你抓呀,到時候全京城都知道你被我說中實話,因此惱羞成怒,公報私仇!”
程憲章看向她,沒馬上回話,屋中氛圍卻更帶了幾分壓抑與緊張,還有一絲來自虞瓔這邊的火氣。
過了一會兒程憲章繼續回到正題:“你我都不想見這一面,但事已至此,不得不見,我只想告訴虞小姐,就算你與蘇家有私怨,也無權干涉我的婚事,更無權對我與我母親中傷詆毀。”
虞瓔一臉無辜地反問:“我有詆毀嗎?是別人問起,我就說了實話而已,我總不能騙人吧。”
程憲章看向她微抬眸,似乎在問什么是“實話”。
虞瓔問:“程大人聽到了些什么呢?反正我就說了你家吃黃米粥拌咸菜,這不是事實么?新婚夜你陪著你母親,沒有半點假吧?”
最初他母親進京時,的確吃的是咸菜,但她一看菜,起身就走了,是他與母親吃的。
這之后她吃的都是自己的小廚房,每日雞湯燕窩沒斷過。
至于新婚夜……那日入夜,他母親不慎摔了一跤,還擦破了頭皮,他只得馬上去查看,在旁侍候湯藥,拖到夜深再回房,就吃了閉門羹,她拴了門沒讓他進房。
她說的的確算事實,只是一半事實。
程憲章只是看著她,虞瓔從他目光里看出幾分懶得糾纏的意味,那樣子明顯在說她無理取鬧,他不想和她多說。
這讓她很氣,因為以前在她無數次忍無可忍同他吵時,他就是這樣一副好像她無理取鬧,他懶得應付的模樣,他從不和她吵,只是冷漠以對。
因為想起了不愉快的回憶,虞瓔突然不想和他談了,反正他也是來興師問罪的,她為什么要乖乖過來被他問罪?所以她想走了。
但很快他就回道:“不管怎樣,你沒吃過一口咸菜;新婚夜是意外,我也向你賠過罪;納妾之事也是子虛烏有,還有……你中傷我身體不好,存心攪亂我婚事,是否太過分了一些?”
虞瓔忍不住問:“你和蘇家的婚事黃了嗎?”
程憲章抿唇看著她,不語。
虞瓔意識到自己似乎露出了過于高興的神情,很快也正色道:“我說的也是事實啊,我們圓房就是很快啊,之后……也很快……就結束了。”
她終于有些窘迫,又有些心虛,撇開臉不去看他,只是一層櫻粉色慢慢在臉頰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