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的心,在那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被發(fā)現(xiàn)了!
體內(nèi)八十二級的魂力下意識地就要奔涌而出。
然而,一只冰涼的小手,卻輕輕地按在了他那肌肉虬結(jié)、青筋賁起的手臂上。
“爺爺,別動。”
白沉香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就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
白鶴渾身一僵,難以置信地側(cè)過頭,看著自己的孫女。
只見白沉香非但沒有半分驚慌,反而從巨石后面,大大方方地站了起身。
她就那么站在山壁上,小小的身影,與下方那頭散發(fā)著恐怖氣息的巨狼遙遙相對。
“你瘋了!”
白鶴腦子里“嗡”的一聲,差點沒直接沖過去把她抓回來。
這是魂獸,是千年級別的,以兇殘和智慧著稱的風雷魔狼!
不是村口曬太陽的老黃狗!
你這么站出去,不等于告訴它,晚餐在這里嗎?
風雷魔狼那雙冰藍色的眸子,瞬間鎖定了白沉香。
眼中的疑惑更濃了,甚至還帶上了一絲人性化的警惕。
它沒有立刻發(fā)動攻擊。
因為它看不懂。
在它的狩獵生涯中,見過的所有人類,在面對它時,無一不是恐懼、貪婪,或是殺氣騰騰。
可眼前這個小不點,那雙清澈的眼睛里,什么都沒有。
沒有恐懼,沒有貪婪,甚至沒有敵意。
有的,只是一種純粹的,仿佛在欣賞一件藝術(shù)品的好奇。
就像一個迷路的孩子,偶然闖入了巨龍的巢穴,關(guān)注點卻在巢穴墻壁上那塊閃閃發(fā)光的石頭,而不是巨龍本身。
這種完全不合常理的反應,讓風雷魔狼那顆充滿了戰(zhàn)斗本能的腦袋,出現(xiàn)了短暫的宕機。
“爺爺,它在思考。”
白沉香的聲音,通過魂力傳導,清晰地傳入白鶴耳中,
“它在判斷,我們是不是威脅。”
“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戰(zhàn)斗,雖然贏了,但一定有所消耗。”
“這個時候,它比任何時候都更不希望再開啟一場沒有把握的戰(zhàn)斗。”
“它很驕傲。”
白沉香的目光,落在那頭狼王昂然挺立的頭顱上,
“驕傲的生物,在面對一個看上去毫無威脅的弱小存在時,通常不會主動攻擊。那會降低它的格調(diào)。”
白鶴聽得一愣一愣的。
他感覺自己這輩子加起來的腦子,都沒自己這六歲的孫女一瞬間轉(zhuǎn)得快。
驕傲?格調(diào)?你跟一頭魂獸談格調(diào)?
這事兒說出去,天斗城的貴族們都得直呼內(nèi)行。
可偏偏,事實似乎正在印證她的說法。
那頭風雷魔狼,在與白沉香對視了足足半分鐘后,竟然緩緩收回了那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的壓迫感。
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沉的,警告意味十足的咆哮,隨即轉(zhuǎn)身,邁著優(yōu)雅而矯健的步伐,重新走回了那個幽深的洞穴。
它只是警告,而沒有驅(qū)離。
仿佛在說:我知道你們在這里,別打擾我,否則,死。
直到那巨大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黑暗中,白鶴才感覺自己那幾乎停止跳動的心臟,重新恢復了工作。
他一把將白沉香拉回巨石后面,壓低了聲音,語氣里又驚又佩,又帶著幾分后怕:
“你這丫頭,膽子比天還大!剛才要是它一發(fā)瘋,不擔心爺爺我連救你的時間都沒有?”
“它不會的。”
白沉香卻篤定地搖了搖頭,
“因為,它還看到了您。”
“看到我?”
“是的。”白沉香的眼睛亮晶晶的,
“它看到了一個在它面前,能忍住不動手的魂師。”
“在魂獸的邏輯里,能忍住不動,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有絕對的把握。”
“我負責讓它覺得我們是傻子,您負責讓它覺得我們有把握。”
白沉香拍了拍胸口,一臉認真地總結(jié)道:
“我們這叫,傻子與高手的雙重偽裝,會讓它陷入邏輯混亂,從而做出最保守的判斷。”
白鶴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他看著自己這孫女,忽然覺得,敏之一族沒落,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們這群老家伙,天天琢磨著怎么跑得更快,怎么躲得更利索。
可這小丫頭,已經(jīng)開始研究魂獸心理學了。
這維度都不一樣,怎么比?
他將心頭的震撼壓了下去,轉(zhuǎn)而問道:“那現(xiàn)在怎么辦?它躲回去了,我們總不能在這里跟它耗著吧?”
“當然不。”
白沉香從背包里掏出水囊,喝了一小口,然后又拿出兩塊肉干,遞了一塊給爺爺,
“我們走。”
“走?”
白鶴更不解了,“費了這么大勁找到它,就這么走了?”
“不走,難道還留下來吃晚飯嗎?”
白沉香啃著肉干,含糊不清地說道,“我們今天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
“目的?什么目的?”
“偵察,以及,打個招呼。”
白沉香指了指那片山谷,“我們現(xiàn)在知道了它的老巢位置,知道了雷涎草的存在,還親眼見識了它的實力和性格。”
“更重要的是,我們讓它認識了我們。”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像一只偷到了雞的小狐貍。
“它現(xiàn)在,對我們的印象,是一個有點奇怪,但沒什么威脅的組合。”
“這個印象,就是我們明天行動的關(guān)鍵。”
“明天?”
“對,明天。”
白沉香三兩口把肉干咽下,小臉上滿是興奮,“明天,我們再來。但不是來打架的。”
“我們來,是來煩它的。”
白鶴感覺自己的腦子,又一次不夠用了。
“煩它?”
“嗯。”
白沉香點頭,開始興致勃勃地講解自己的計劃,“爺爺,您想,這頭狼王像不像一個領(lǐng)地意識極強的山大王?”
白鶴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那山大王最討厭什么?”
“什么?”
“討厭有蒼蠅在自己眼前飛來飛去,打又打不到,趕又趕不走。”
白沉香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明天,我就當那只蒼蠅。”
她比劃著小手,神采飛揚:“我用風瞬身,在它巢穴周圍晃悠。”
“我不進去,也不攻擊,我就在這里跳來跳去,留下我的氣味。”
“它出來趕我,我就跑。它回去,我又來。”
“它速度是快,但風瞬身的特點是短距離、無冷卻的爆發(fā)。在復雜地形里,它抓不住我。”
“它會暴怒,會瘋狂地追我。我們就把它從這個對它最有利的山谷里,一點一點地,引到外面去。”
“引到我們事先選好的,最適合您發(fā)揮速度,也最不利于它利用雷電的戰(zhàn)場!”
白鶴呆呆地聽著孫女的騷擾計劃,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一幅畫面:
自家六歲的小孫女,像個熊孩子一樣,在千年魂獸的家門口反復橫跳,
嘴里還喊著“你來追我呀,追到我,我就讓你嘿嘿嘿……”
而自己這個堂堂魂斗羅,則在一旁望風,隨時準備接應,扮演一個熊孩子家長的角色。
這他娘的叫什么事兒啊!
白鶴感覺自己近百年來建立的世界觀,正在被這小丫頭一片一片地敲碎,然后用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重新拼接起來。
他看著孫女那張因為興奮而泛著紅暈的小臉,許久,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你真是個天才。”
他不知道這是夸獎,還是吐槽。
或許,兩者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