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氏越說越激動:“那章家是積善之家,對下人寬厚著呢!你去了,那就是掉進福窩里了!總好過在這里……唉,嫂子是真心為你好,才跟你說這些掏心窩子的話!錯過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黎巧巧心里一片冰涼,之前的疑惑瞬間解開了。
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好一個大嫂!表面噓寒問暖送飯團,背地里卻慫恿她自賣自身去當丫鬟?
這哪是出路,分明是把她往火坑里推!一旦簽了賣身契,就成了任人宰割的奴婢,生死都捏在主家手里。
什么月錢白米飯,都是畫的大餅!更重要的是,她走了,吳涯怎么辦?留他一個人在這里當傻子,被張金花搓磨?
韋氏這算盤打得,隔著院墻都能聽見響!是想把她這個礙眼的徹底清理出去,眼不見心不煩?還是……另有所圖?
黎巧巧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卻努力維持著平靜,甚至還擠出一絲為難:“大嫂……你對我真好,還替我想著這些……”
韋氏眼睛一亮,以為說動她了,連忙點頭:“可不是嘛!嫂子是……”
“但是,”黎巧巧話鋒一轉,語氣變得異常堅定,她抬起頭,目光坦然地看向韋氏,十分執拗,“我不能去!”
“啊?”韋氏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像是被凍住了一樣,“為什么?這可是天大的好機會啊!”
“我離不開我家相公!”黎巧巧微微側身,做出一個護著身后方向的姿態,“鐵牛他離了我,可怎么辦?娘雖然疼他,但總有顧不到的時候。他傻乎乎的,冷了餓了都不知道說,被人欺負了也只會傻笑……
我要是走了,誰管他?誰照顧他?大嫂,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我不能為了自己享福,就丟下他不管!再苦再難,我也認了,守著他就行!”
這番話,黎巧巧說得情真意切,把一個“癡心守護傻丈夫”的童養媳形象演得淋漓盡致。
她心里卻在冷笑:守著吳涯(吳鐵牛)是必須的,但可不是為了當受氣包!
韋氏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只剩下錯愕。
她怎么也沒想到,這個平時看著懦弱好拿捏的四弟妹,竟然會如此干脆拒絕!
理由還這么讓人無法反駁!
她準備好的那些說辭,全被黎巧巧一句“離不開相公”堵得死死的!
一股被忤逆的惱怒猛地竄上心頭。
她看著黎巧巧那張臉,再看看她手里還攥著的那個飯團。
韋氏什么時候做過賠本的買賣?飯團給了,好話說了,這死丫頭竟然油鹽不進!
“你……你……”韋氏氣得胸口起伏,指著黎巧巧,手指都有些抖。
她想罵人,想撕破臉,可殘存的理智和多年維持的“好大嫂”人設讓她硬生生忍住了。
最后,只能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好!好!你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嫂子一片好心,倒成了驢肝肺!算我多管閑事!”
她狠狠地瞪了黎巧巧一眼,眼神里哪還有半分剛才的溫和?只剩下被拒絕后的羞惱。
猛地一甩袖子,轉身就走。
廚房里再次恢復了安靜,只剩下黎巧巧一個人。
她低頭,看著手里那個還帶著余溫的飯團,冷冷地扯了扯嘴角。
“呵,黃鼠狼給雞拜年……”
這個韋氏,看著柔弱無害,原來是個笑面虎!
以后,更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提防她!
黎巧巧將飯團藏好,走到廚房后門,探頭往外看了看。
暮色四合,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狗吠。
后院柴草堆那邊,黑黢黢的一片。
時機正好!
她閃身溜出后門,像只輕巧的貓兒,悄無聲息地潛向后院角落那堆得像小山一樣的干柴和稻草垛。
她要試試,能不能把稻草,搓成一條繩子,那兩半的同心鎖,還等著“縫合”呢!
這可是她和吳涯回去的唯一希望!
路過主屋時,窗紙透出人影晃動,大嫂韋氏尖細的嗓子扎進她耳里:
“五兩!是死契!”
冷颼颼的風擦著后院的矮墻豁口往里灌,吹得黎巧巧縮了縮脖子。
這垛子挨著豬圈,又潮又霉,平日里也就吳鐵牛愛往這后面撒尿,氣味臊得很。
黎巧巧心里罵了幾句那家伙,手上卻不敢怠慢,眼疾手快地扒拉開頂上的腐草爛稈子,專挑底下壓得瓷實的往外抽。
這可是用來編繩的,馬虎不得!
屏息靜氣抽了十幾根出來,她心里盤算著夠了,正待轉身,主屋那邊斷斷續續的話順著風,直直灌了過來。
“……娘!您還猶豫啥?”
“章家那是什么門楣!整整五兩雪花銀,放眼咱鎮子方圓十里八鄉,能賣出這個價的丫頭片子,指頭都數得過來!”
死契?五兩?
黎巧巧全身的汗毛“唰”地豎了起來。
她像被釘子釘在了原地,攥著那幾根稻草,寒氣從指尖“嗖嗖”地往骨頭縫里鉆。
腳步不由自主地挪近幾步,耳朵豎得比兔子還靈。
她認得婆婆張金花那有些佝僂的模糊影子,正對著韋氏那個細長的輪廓。
窗戶不高,下面有條不起眼的裂口,許是被貓抓的,湊近了聽得更清。
“五兩是不少……”張金花的聲音黏黏糊糊,帶著遲疑,“可把鐵牛家那傻子媳婦賣了,誰管四小子?總不能讓老二家的……”
“哎喲我的親娘!”韋氏立刻打斷,腔調拔高了幾分,帶著急迫,“您糊涂啊!賣了那傻媳婦,五兩拿二兩出來,咱立馬托媒人給四小子買個新的!頂多二兩,買個壯實能干的黃花閨女回來,還能包三年生個大胖小子!不比這啥也不會,又瘋又傻的黎巧巧強一百倍?”
屋里沉默了一瞬,黎巧巧貼著墻,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娘!您瞧瞧咱家海娃子!”韋氏聲音壓了壓,透著一股子按捺不住的勁兒,“昨個兒,西頭教蒙學的周先生夸了!說海娃字認得最多,背詩也最快!先生親口說了,咱們海娃,有秀才公的根骨,是讀書的好苗子!往后光宗耀祖,就指望他了!
可您也知道,開年蒙學的束脩,紙墨燈油哪樣不是錢?咱們家哪擠得出來?這三兩,就填上海娃念書的窟窿,咱老吳家以后的門楣臉面,可就全靠著海娃這點出息了!”
光宗耀祖……秀才公……
黎巧巧只覺得一股血腥氣直沖喉頭。
韋氏這算盤打得震天響!
賣了她,掏二兩買個更聽話更好生養的好控制她癡傻兒子,剩下三兩全喂她自個兒的寶貝疙瘩?這算計狠得流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