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河的水波尚未平復(fù),京郊別院已設(shè)下新局。
慕容冷越將江姘婷安置在別院深處,周遭布下三重暗衛(wèi),卻仍覺不安。他指尖摩挲著案上那枚從河底尋回的“聽雪”令牌,邊緣的血跡早已干涸,卻像洇開的墨,在心頭暈出一片陰霾。
“皇上,聽雪樓送來的帖子。”小祿子捧著個燙金信封,聲音發(fā)顫。信封上印著整朵墨梅,與先前的半朵截然不同——這是聽雪樓最高規(guī)格的邀約,卻更像一道催命符。
慕容冷越拆開信封,里面只有一張素箋,用朱砂畫著九宮格,每個格子里寫著人名:江姘婷、阿澈、太后、慕容珩、沈慕言(已溺亡)、禁軍統(tǒng)領(lǐng)、周伯、小祿子,最后一格空著,旁邊批注:“寅時三刻,寒山寺地宮,填對空格者生。”
“荒唐!”慕容冷越將素箋拍在案上,燭火驚得跳了跳,“他們竟敢拿阿澈和周伯要挾!”
江姘婷不知何時站在門口,素色裙擺沾著夜露,臉色比紙還白:“皇上,我去。”她剛從周伯的老仆口中得知,阿澈午后隨周伯去寒山寺上香,至今未歸。
“不行!”慕容冷越攥住她的手腕,掌心滾燙,“那是陷阱!”
“可阿澈在他們手里。”江姘婷的聲音發(fā)顫,卻異常堅定,“九宮格的空,想必是留給設(shè)局人的。他們要的不是答案,是讓我們自投羅網(wǎng)。”她想起沈慕言沉入河底前的眼神,忽然明白,這場局從二十年前就已布下,如今不過是換了個棋盤。
寅時的寒山寺籠罩在濃霧里,鐘聲敲得格外瘆人。地宮入口藏在觀音像后的暗門,推開時一股霉味撲面而來,兩側(cè)火把忽明忽暗,照得石階上的血漬像未干的朱砂。
“江姑娘果然守信。”慕容珩的聲音從深處傳來,他戴著半張銀面具,手里牽著個被蒙眼的孩子,正是阿澈。周伯倒在不遠(yuǎn)處的石柱旁,額頭淌著血,不知生死。
“放了他們。”江姘婷按住袖中匕首,目光掃過地宮中央的石桌,桌上擺著九宮格木盤,每個格子對應(yīng)著一個小木人,空格里刻著個“殺”字。
“放了他們?”慕容珩笑出聲,踢了踢腳下的鐵籠,籠里竟關(guān)著個披頭散發(fā)的婦人,“那她呢?沈慕言的母親,當(dāng)年鎮(zhèn)國公府的廚娘,可是知道不少秘密呢。”
婦人猛地抬頭,露出張與沈慕言相似的臉,她嘶啞地喊:“是慕容瑾!他殺了江,大人,嫁禍給我夫君!沈?qū)④姳凰_了!”
江姘婷瞳孔驟縮——沈慕言的母親還活著?
“別急著震驚。”慕容珩轉(zhuǎn)動木盤,“這九宮格,每填對一格,就放一個人。填錯了……”他拔出匕首,抵在阿澈頸側(cè),“就割掉這孩子一根手指。”
火把噼啪作響,映出江姘婷顫抖的指尖。她看向第一個格子“江姘婷”,對應(yīng)的選項是“忠”與“逆”。二十年來的隱忍、父親臨終的眼神、沈慕言沉入河底的絕望……她猛地將木人推入“忠”字格。
“叮”的一聲,周伯身上的繩索松開了。老人踉蹌著撲向阿澈,卻被侍衛(wèi)攔住。
第二個格子是“沈慕言”,選項是“生”與“死”。江姘婷想起河面上那片染紅的水,想起他最后那句“原來我才是被蒙的人”,指尖懸在半空。若沈慕言沒死呢?若這是慕容珩的圈套呢?
“倒計時了。”慕容珩的匕首又壓進(jìn)半分,阿澈疼得嗚咽起來。
“生!”江姘婷幾乎是吼出來的。她寧愿相信,那個曾把暖爐塞給她的少年,能在河底抓住最后一絲生機(jī)。
木盤發(fā)出清脆的響聲,沈母的鐵籠打開了。婦人瘋了似的沖向江姘婷,卻在半路被暗箭射中肩胛,倒在血泊里:“兵符……兵符在……”
話未說完便沒了聲息。
第三個格子是“慕容冷越”,選項是“帝”與“囚”。江姘婷的心猛地一沉,抬頭看向地宮入口——那里不知何時站著個人,玄色龍袍沾著霧水,正是慕容冷越。他顯然是跟著她來的,暗衛(wèi)們正與聽雪樓的人在外面廝殺,兵器碰撞聲透過石門傳來,像敲在緊繃的弦上。
“皇上!”江姘婷失聲喊道。
慕容冷越卻沖她搖頭,目光落在木盤上,聲音平靜得可怕:“填吧。”
江姘婷看著他眼底的堅定,忽然明白了。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求護(hù)她周全。她閉了閉眼,將“帝”字木人推入格子。
石門忽然劇烈晃動,外面?zhèn)鱽戆敌l(wèi)的嘶吼:“護(hù)駕!有炸藥!”
“看來有人等不及了。”慕容珩扯下銀面具,露出那張與慕容瑾相似的臉,只是此刻嘴角掛著瘋狂的笑,“最后一格,該填‘慕容瑾’了吧?選項是‘主’與‘奴’。”
江姘婷猛地抬頭——空格里的“殺”字不知何時變成了“慕容瑾”!
“他才是這盤棋的主人!”慕容珩嘶吼著,“二十年前他就想篡位,利用江家和沈家的忠勇當(dāng)棋子!鎮(zhèn)國公府的火是他放的,安王是他推出去的替罪羊!”
地宮頂部開始掉碎石,火把一個個熄滅。慕容冷越趁機(jī)拔劍砍斷阿澈身上的繩索,將孩子塞給江姘婷:“帶他走!”
“一起走!”江姘婷抓住他的手,卻被他甩開。
“朕要看看,這最后一格,究竟該填什么。”慕容冷越?jīng)_向慕容珩,劍光與匕首碰撞出火花,“朕還要看看,躲在暗處的‘主人’,敢不敢出來見朕!”
地動山搖間,江姘婷抱著阿澈沖向石階。她回頭時,看見慕容冷越將慕容珩逼到石桌前,兩人的影子在最后一支火把的映照下扭曲交纏,而那空格里,不知何時被人填上了一個血字——
“局”。
爆炸聲在地宮深處響起,熱浪將江姘婷掀出暗門。她回頭望去,寒山寺的飛檐在火光中崩塌,像一座轟然倒塌的棋盤。懷里的阿澈哭著喊“爹”,她卻只能死死捂住他的眼睛,往山下跑。
濃霧里,她仿佛看見沈慕言從河底浮起,手里攥著那半塊令牌,正對著她搖頭。又仿佛看見父親站在火光里,對她說“牽牛花韌,能在石縫里扎根”。
她不能倒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