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終究還是依言將那支赤金簪子送去了坤寧宮。不過半個時辰,消息就傳回了翊坤宮——皇后賞了青黛一匹云錦,說貴妃有心了。
花汐正坐在窗前描眉,聞言只是淡淡勾了勾唇角。銅鏡里的人眉峰微挑,添了幾分平日里少見的凌厲。她放下眉筆,指尖撫過鬢邊那支紅珊瑚簪子,缺口處的尖銳似乎被磨得鈍了些,再觸到頭皮時,那點疼竟也變得麻木了。
“娘娘,鎮北將軍府派人回話了。”小太監捧著個錦盒進來,臉上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討好,“將軍說多謝貴妃娘娘的畫,這是回禮。”
錦盒打開,里面躺著塊暖玉,玉質溫潤,雕成了蘭草的模樣,倒與花汐剛入宮時愛穿的淺碧色衣裳相得益彰。青黛看得眼睛一亮:“將軍竟還記得娘娘喜歡蘭草?”
花汐拿起暖玉,觸手生溫,倒驅散了幾分心底的寒意。她想起三年前在御花園的角落,曾遠遠見過鎮北將軍一面。那時他還是個少年將軍,跟著皇后入宮請安,路過假山時,恰好撞見她被幾個高位份的嬪妃刁難,將她手里的蘭草花砸得稀爛。他沒多說什么,只讓人悄悄送了盆新的蘭草到她那簡陋的偏殿。
“替我謝過將軍。”花汐將暖玉收好,“說我祝他旗開得勝,平安歸來。”
小太監剛退下,就見慕容冷越的貼身太監匆匆趕來,臉上帶著焦急:“貴妃娘娘,陛下在御書房發脾氣呢,摔了好些東西,您快去勸勸吧。”
花汐握著暖玉的手緊了緊,指尖的溫度似乎也變得灼人。她站起身,理了理銀紅宮裝的裙擺:“走吧。”
御書房的氣氛果然壓抑得可怕,地上散落著碎裂的瓷片,幾個宮女太監跪在地上,頭埋得極低,連大氣都不敢喘。慕容冷越坐在龍椅上,臉色陰沉得像要下雨,手里捏著本奏折,指節泛白。
“陛下。”花汐緩步走進去,屈膝行禮,聲音平靜無波。
慕容冷越抬眼看向她,眼底的怒意未消,卻比剛才少了幾分戾氣。他揮了揮手,讓所有人都退下,書房里頓時只剩下他們兩人。
“你來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疲憊。
花汐沒說話,只是彎腰撿起地上的一片碎瓷,指尖被劃破了,滲出點血珠。她像沒察覺似的,繼續一片片撿著。
慕容冷越看著她指尖的血,忽然開口:“別撿了。”
花汐停下動作,抬頭看他:“陛下是在為鎮北將軍出征的事煩憂?”
他愣了愣,隨即冷哼一聲:“你倒是消息靈通。”
“將軍明日出征,事關大周安危,陛下憂心也是應當的。”花汐將碎瓷片放在桌上,“只是陛下是天子,當以國事為重,怎可為這點小事動怒?”
“小事?”慕容冷越猛地站起身,“北疆戰事吃緊,鎮北將軍雖勇猛,可敵軍勢大,勝負難料!若他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朕……讓大周怎么辦?”
花汐看著他眼底的焦慮,忽然明白了。他擔心的不止是鎮北將軍,更是風染霜。若是鎮北將軍有個好歹,皇后必然傷心欲絕,而他這個皇帝,既無法平息戰事,又無法安慰妻子,只能將怒火撒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人和物上。
“陛下放心,鎮北將軍吉人天相,定會凱旋歸來。”花汐輕聲說,“臣妾昨日畫那幅北疆風光時,特意請教了曾在北疆戍邊的老將軍,得知那里的地勢易守難攻,只要將軍穩住陣腳,定能擊退敵軍。”
慕容冷越看著她,眼神復雜。他從未想過,這個他一直當作替身的女人,竟會懂得這些。他忽然想起她送畫給鎮北將軍的事,心里的火氣又上來了:“你倒是對鎮北將軍很上心,連這些都打聽好了?”
花汐沒理會他語氣里的嘲諷:“將軍是大周的棟梁,臣妾身為貴妃,關心國事也是應該的。”
她頓了頓,抬眼看向慕容冷越,目光清澈而堅定:“陛下,臣妾知道,在您心里,臣妾永遠比不上皇后娘娘。可臣妾是花汐,是您親封的貴妃,不是誰的影子。往后,臣妾會做好貴妃的本分,為陛下分憂,為大周盡一份力。”
慕容冷越看著她眼里的光,那光不像風染霜的雍容,也不像其他嬪妃的諂媚,帶著種他從未見過的韌勁。他忽然想起剛冊封她為貴妃時,她也是這樣看著他,眼神里帶著期待和忐忑。那時他只覺得她像極了年輕時的風染霜,卻從未真正看清過她。
“你……”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花汐卻沒再看他,轉身向門口走去:“陛下早些歇息吧,明日還要為將軍送行。”
走到門口時,她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眼慕容冷越:“陛下,那支赤金簪子,臣妾送給皇后娘娘了。臣妾覺得,那樣貴重的東西,只有皇后娘娘才配得上。而臣妾,有這支紅珊瑚簪子就夠了。”
說完,她轉身離去,銀紅的裙擺在燭光里像道決絕的影子。
慕容冷越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忽然覺得心里空落落的。他走到桌前,拿起那片被花汐指尖的血染紅的碎瓷,指尖傳來一陣刺痛。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風染霜也曾為他撿過碎瓷片,也曾被劃傷過手指。那時他心疼得不行,親自為她包扎,發誓再也不讓她受一點委屈。可如今,面對花汐指尖的血,他心里的感覺卻復雜得很,有愧疚,有疑惑,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慌亂。
他拿起桌上的奏折,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腦海里反復出現的,是花汐剛才的眼神,是她那句“臣妾是花汐,不是誰的影子”。
也許,他真的錯了。這個叫花汐的女人,從來都不是誰的替身。她有自己的心思,自己的骨氣,只是他一直被偏見蒙蔽了雙眼,從未真正看清過她。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落在地上,像一層薄薄的霜。慕容冷越站在窗前,望著翊坤宮的方向,久久沒有動彈。他知道,從今夜起,有些東西,似乎要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