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玉泉山賞花宴還有一日時,沈知意終于將母親陪嫁的五家鋪子理出了頭緒。
錦繡閣的掌柜果然如她所料,第二日一早就湊齊了挪用的銀子,還換掉了庫房里受潮發(fā)霉的布料,連賬冊都重新謄抄得整整齊齊。另外兩家胭脂鋪的問題稍復雜些 —— 柳氏的心腹不僅私吞利潤,還偷偷換了胭脂的原料,用劣質(zhì)花粉充好,導致最近客訴不斷。沈知意沒手軟,直接撤了掌柜的職,從母親當年留下的舊部里挑了個穩(wěn)妥的婆子接管,又讓人重新采購上等原料,還特意擬定了 “不滿意可退換” 的規(guī)矩,短短兩日,鋪子的口碑就緩了過來。
“小姐,您這一手也太絕了!” 挽月捧著新到的胭脂賬本,笑得眼睛都瞇了,“李尚書家的夫人今日特意來買胭脂,說咱們家的胭脂比以前好用多了,還定了十盒要送給宮里的娘娘呢!”
沈知意正在看母親留下的書坊賬目,聞言抬眸笑了笑:“不過是做了該做的事。母親當年經(jīng)營這些鋪子時,最看重‘誠信’二字,我不過是守著她的規(guī)矩罷了。”
書坊是母親蘇氏生前最上心的地方,里面不僅賣書,還藏著不少孤本手稿。沈知意昨日去書坊時,發(fā)現(xiàn)后院的暗格里竟鎖著一疊書信,信紙泛黃,字跡是母親的手筆,收信人卻只寫了 “北疆故友” 四個字,內(nèi)容大多是關(guān)于邊關(guān)民生的閑談,只在最后一封里提了句 “玉料之事已妥,恐遭人覬覦,暫存書坊西壁”。
“北疆故友……” 沈知意指尖摩挲著信紙邊緣,心里忽然想起靖王 —— 他常年鎮(zhèn)守北疆,母親的故友會不會和他有關(guān)?還有信里提到的 “玉料”,又是什么?
正思忖著,院門外傳來輕叩聲,是靖王的侍衛(wèi)又來了。這次送來的不是物件,而是一個木盒,里面裝著一雙云紋軟底鞋,鞋面繡著淺青色的海棠,鞋底還墊了層防滑的絨布。
“王爺說,玉泉山地勢略有坡度,沈小姐上次落水后身子未全愈,穿這雙鞋走路能穩(wěn)些。” 侍衛(wèi)的語氣恭敬,遞過木盒后又補充道,“王爺還說,明日賞花宴他會在山腳下等小姐,若小姐不介意,可與他同乘一車。”
挽月在一旁聽得眼睛發(fā)亮,等侍衛(wèi)走后,立刻湊過來道:“小姐!靖王殿下也太細心了吧?連鞋子都為您準備好了,還特意要等您同乘一車,這分明是看重您啊!”
沈知意拿起那雙軟底鞋,指尖觸到鞋底的絨布,暖意又漫了上來。她確實疑惑 —— 靖王對她的關(guān)注,已經(jīng)超出了 “順手幫忙” 的范疇,若說和母親的北疆故友有關(guān),倒也說得通。
“明日便知分曉了。” 沈知意將鞋子放回盒中,眼底多了幾分探究,“對了,柳氏那邊可有動靜?”
挽月收起笑容,點頭道:“奴婢聽說,夫人雖被禁足,卻偷偷讓陪房去了趟李御史家,好像是在給二小姐說情,想讓李御史家的小姐在賞花宴上幫襯二小姐…… 不過二小姐被禁足,根本去不了,夫人這舉動倒有些奇怪。”
沈知意指尖一頓,心里掠過一絲警惕。柳氏素來精明,不會做無用之功 —— 她讓陪房找李御史家的小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沈清柔,而在賞花宴上的自己。
第二日清晨,沈知意選了件月白色的褙子,搭配水綠色的襦裙,發(fā)間只簪了母親留下的珍珠釵,素凈卻不失雅致。剛走到侯府門口,就見一輛玄色的馬車停在路邊,車簾掀開,靖王蕭玦正坐在里面,玄色錦袍襯得他面色愈發(fā)清冷,見她過來,眼底才泛起一絲淺淡的暖意。
“沈小姐。” 他起身讓出半邊位置,聲音低沉,“上車吧,山路雖不遠,卻也顛簸。”
沈知意屈膝道謝,走進馬車。車內(nèi)鋪著厚厚的軟墊,角落里還放著一個小炭爐,暖融融的,驅(qū)散了晨間的涼意。蕭玦遞給她一杯熱茶,茶杯是白瓷描金的,里面泡的是她昨日隨口提過的云霧茶。
“王爺怎知我喜歡云霧茶?” 沈知意接過茶杯,語氣里帶著幾分疑惑。
蕭玦執(zhí)起茶盞,指尖摩挲著杯沿,淡淡道:“前幾日去書坊時,聽掌柜說蘇夫人在世時最愛喝云霧茶,小姐許是隨了夫人的喜好。”
沈知意心里一震 —— 他竟去了母親的書坊?還特意打聽了母親的喜好?
“王爺與家母…… 相識?” 她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蕭玦抬眸看她,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卻沒直接回答,只道:“曾與蘇夫人有過一面之緣,夫人是位難得的才女,對邊關(guān)民生頗有見地。”
這話雖未明說,卻印證了沈知意的猜測 —— 母親的北疆故友,或許真的和靖王有關(guān)。
馬車行至玉泉山腳下時,已有不少車馬停在那里。沈知意剛下車,就見李御史家的小姐李嫣然帶著幾個貴女朝這邊走來,目光落在她和蕭玦身上時,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敵意。
“靖王殿下。” 李嫣然屈膝行禮,語氣恭敬,卻故意忽略了沈知意,轉(zhuǎn)而對身邊的貴女笑道,“聽說昨日永寧侯府的二小姐被禁足了?倒是可惜,沒能來賞花宴,不然定能給咱們添些樂子。”
這話明著是說沈清柔,暗里卻在影射沈知意 “容不下庶妹”。周圍的貴女聞言,都忍不住朝沈知意看來,眼神里帶著幾分探究和嘲諷。
沈知意神色未變,只淡淡道:“家妹行事有失妥當,父親罰她禁足,也是為了讓她反省。倒是李小姐,今日賞花宴,不去賞景,反倒關(guān)心起侯府的家事,未免有些舍本逐末了。”
李嫣然沒想到沈知意竟會直接反駁,臉色僵了僵,隨即又笑道:“沈小姐倒是牙尖嘴利,只是不知…… 前日落水之事,是不是也像今日這般,是‘妹妹行事不妥’?”
這話一出,周圍的議論聲頓時大了起來。前日沈知意在及笄禮落水的事,早已傳遍了京城,不少人都在背后議論她 “軟弱可欺”。
沈知意正要開口,蕭玦卻先一步上前,擋在她身前,目光冷冽地看向李嫣然:“本王那日在場,親眼看見是沈二小姐強行拉扯沈小姐,才致沈小姐落水。李小姐不知實情,便妄加揣測,是覺得本王的話不可信,還是覺得永寧侯府的家事,輪得到你來說三道四?”
蕭玦的語氣雖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李嫣然嚇得臉色發(fā)白,連忙屈膝道歉:“王爺恕罪!臣女只是隨口一說,并無他意!”
周圍的貴女也都噤了聲,沒人敢再議論。沈知意看著蕭玦的背影,心里泛起一絲暖意 —— 他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卻偏偏為她出頭。
“多謝王爺。” 她輕聲道。
蕭玦回頭看她,眼底的冷意散去不少,只道:“走吧,山頂?shù)暮L拈_得正好。”
兩人并肩往山頂走去,玉泉山的山路鋪著青石,沈知意穿的軟底鞋果然穩(wěn)當,走起來毫不費力。沿途的海棠開得絢爛,風吹過,花瓣落在兩人的肩頭,倒添了幾分雅致。
“王爺昨日去書坊,可是在找什么東西?” 沈知意忽然問道。她想起母親信里提到的 “玉料”,心里隱隱覺得,靖王或許也在找這件東西。
蕭玦腳步頓了頓,轉(zhuǎn)頭看她,目光坦誠:“本王是在找一批西域暖玉。蘇夫人當年曾幫本王收過一批暖玉,說是要用來資助北疆的流民,后來夫人去世,這批玉料便沒了下落。本王昨日去書坊,便是想看看能否找到線索。”
沈知意心里一震 —— 母親信里的 “玉料”,竟就是靖王要找的暖玉!而且母親用這批玉料資助北疆流民,可見她和靖王的交情,遠比表面上深。
“家母的書坊里,倒有一疊寫給‘北疆故友’的書信,里面提過‘玉料之事已妥,暫存書坊西壁’。” 沈知意如實說道,“只是我昨日查看西壁時,并未發(fā)現(xiàn)玉料,想來是被人拿走了。”
蕭玦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被人拿走了?”
“嗯。” 沈知意點頭,“書坊的掌柜說,柳氏掌權(quán)后,曾多次派人去書坊搜查,說是要找‘蘇夫人留下的晦氣東西’,想來玉料就是那時候被她拿走的。”
柳氏不僅挪用母親的嫁妝,還拿走了母親藏起來的暖玉 —— 她到底想做什么?
蕭玦沉默了片刻,眼底閃過一絲冷意:“柳氏的兄長在北疆任職,去年曾因克扣流民糧餉被本王參過一本,想來她拿走暖玉,是想用來給兄長疏通關(guān)系。”
沈知意恍然大悟。原來柳氏的野心竟這么大,連北疆的事都想插手。
兩人說著,已走到山頂?shù)挠^景臺。臺上擺著幾張圓桌,桌上放著鮮果和點心,不少貴公子和貴女都在這里賞景交談。見蕭玦和沈知意過來,眾人都紛紛起身行禮。
沈知意剛坐下,就見一個丫鬟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手里拿著一支玉簪,對著眾人喊道:“不好了!我家小姐的玉簪不見了!那是皇后娘娘賞賜的,若是找不回來,我家小姐可要受罰了!”
眾人頓時嘩然。丟玉簪的是戶部尚書家的小姐周若薇,她此刻正急得眼眶發(fā)紅,目光掃過眾人時,突然落在了沈知意身上。
“沈小姐!” 周若薇快步走到沈知意面前,語氣帶著幾分質(zhì)問,“方才我在山下見到你時,你還盯著我的玉簪看,是不是你偷了我的玉簪?”
沈知意皺起眉頭:“周小姐說笑了,我不過是隨意看了一眼,怎會偷你的玉簪?”
“不是你是誰?” 周若薇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拉沈知意的衣袖,“你若是沒偷,敢讓我搜搜你的荷包嗎?”
沈知意側(cè)身避開,語氣冷了下來:“周小姐,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你沒有證據(jù),就污蔑我偷東西,是覺得永寧侯府好欺負,還是覺得我好欺負?”
“我看你就是心虛了!” 周若薇不依不饒,“今日若是不搜,你就別想離開這里!”
周圍的人都圍了過來,議論紛紛。李嫣然站在一旁,嘴角勾起一抹幸災樂禍的笑容 —— 這正是柳氏讓她安排的,只要能讓沈知意當眾出丑,就算找不到玉簪,也能毀了她的名聲。
就在這時,蕭玦站起身,擋在沈知意身前,目光冷冽地看向周若薇:“周小姐,本王可以作證,沈小姐從下山到現(xiàn)在,一直與本王在一起,從未離開過半步,何來偷玉簪的機會?倒是你,方才在山下時,你的丫鬟曾單獨離開過,不如問問你的丫鬟,玉簪是不是被她弄丟了?”
周若薇一愣,轉(zhuǎn)頭看向自己的丫鬟。那丫鬟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撲通” 一聲跪在地上:“小姐恕罪!是、是我剛才在山下不小心把玉簪掉在草叢里了,我怕您怪罪,才不敢說……”
周若薇又驚又怒,抬手就要打丫鬟:“你這個沒用的東西!”
“周小姐息怒。” 沈知意上前一步,攔住了她,“丫鬟也是一時糊涂,既然玉簪找到了,這事就算了吧。”
周若薇看著沈知意,又看了看蕭玦,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最終只能咬牙道:“多謝沈小姐寬宏大量。”
一場鬧劇就此落幕。眾人看沈知意的眼神,也從之前的嘲諷變成了敬畏 —— 不僅有靖王護著,還如此寬宏大量,這永寧侯府的嫡小姐,倒是和傳聞中不一樣。
李嫣然的臉色則難看到了極點,她沒想到蕭玦會再次為沈知意出頭,還當場拆穿了丫鬟的謊言。
賞花宴過半時,蕭玦接到侍衛(wèi)的通報,說是北疆有急信送來,需要立刻回府處理。他臨走前,遞給沈知意一塊玉佩,玉佩是墨色的,上面刻著一個 “蕭” 字。
“若是遇到麻煩,就拿著這塊玉佩去找靖王府的人。” 蕭玦的語氣帶著幾分叮囑,“柳氏不會善罷甘休,你日后行事,務必小心。”
沈知意接過玉佩,指尖觸到冰涼的玉面,心里卻暖融融的:“多謝王爺。”
蕭玦深深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離開了。
沈知意看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玉佩,心里忽然有了一個念頭 —— 母親的死,會不會也和柳氏有關(guān)?柳氏拿走暖玉,不僅是為了給兄長疏通關(guān)系,或許還想掩蓋當年的真相。
夕陽西下時,賞花宴結(jié)束。沈知意坐著侯府的馬車回府,剛走到門口,就見挽月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小姐!不好了!書坊的掌柜派人來說,書坊西壁被人鑿了個洞,里面的書信都不見了!”
沈知意的心猛地一沉。
柳氏!一定是柳氏!她知道自己發(fā)現(xiàn)了書信,竟搶先一步派人去書坊偷了書信!
“走,去書坊!” 沈知意立刻下車,語氣帶著幾分急切。她必須找到那些書信,那是母親留下的唯一線索,也是揭開真相的關(guān)鍵。
馬車疾馳向書坊,沈知意坐在車里,緊緊攥著手中的墨玉佩。她知道,一場更大的風暴,即將來臨。但這一次,她不會再退縮 —— 為了母親,為了自己,她一定要查清所有真相,讓柳氏和沈清柔付出應有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