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驚懼過后,陳墨白心里反而涌起一股破罐破破摔的狠勁。怕有什么用?求饒沒用,退縮更沒用!那就杠到底!
他不再像前幾天那樣疑神疑鬼,但警惕性提到了最高。外賣照例放門口延時取,出門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懷里不光揣著白玉片,還偷偷塞了半塊板磚,物理超度,有時候比玄學更管用。
他知道,這事兒不能就這么算了。對方已經亮出了獠牙,他不能光挨打不還手,至少得弄清楚,想弄死他的到底是哪路神仙。
找誰?警察那邊還在偵查,不方便多問。林清瑤更多是學術層面。想來想去,唯一可能知道點內幕、又敢跟他透露一二的,只有那位深藏不露的金三錢金爺了。
第二天一早,他特意繞了幾圈,確認沒人跟蹤,才一頭鉆進了“三錢雜貨”。
店里依舊那股子混合著灰塵、舊貨和藥材的奇特味道。金三錢正拿著個雞毛撣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撣著一個唐三彩馬俑的屁股,假的,而且假得挺敷衍。
“金爺?!标惸缀傲艘宦?,聲音有點干澀。
金三錢回頭瞥了他一眼,沒吭聲,繼續撣他的馬屁股。等撣滿意了,才慢悠悠放下撣子,走到柜臺后,拿出兩個粗瓷大碗。
“瞅你那德行,跟被鬼攆了似的。”他一邊沏茶,一邊沒好氣地說,“刀片好吃嗎?電話粥煲得香不香?”
陳墨白苦笑:“您老都知道了?”
“屁大點琉璃廠,放個屁都能響半條街,何況是動刀動槍的威脅?”金三錢把一碗濃得像中藥的茶湯推到他面前,“壓壓驚。沒尿褲子吧?”
陳墨白:“……差一點。”
金三錢嗤笑一聲,抿了口茶,瞇著眼看他:“說吧,找我想問啥?事先說好,太作死的事兒我可不知道。”
陳墨白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金爺,我就想弄個明白。捅我這一刀的,到底是誰?就那走私團伙?他們至于這么猖狂?又是刀片又是電話的,就不怕把自己折進去?”
金三錢放下茶碗,手指蘸著茶水,在油膩的柜臺上無意識地劃拉著,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小子,你以為你端掉的那個倉庫,就是終點站了?”
他抬起眼皮,那雙平時總是半瞇著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罕見的精光:“那頂多算個…碼頭倉庫。真正的大船,還在公海上漂著呢?!?/p>
“什么意思?”陳墨白心一沉。
“意思就是,你看到的,聽到的,摸到的,都只是冰山露出水面的那一小疙瘩?!苯鹑X聲音壓得更低,像怕驚擾了什么,“那伙人,也就是跑腿的馬仔,干點粗活臟活。真正在背后操控的,是另一幫人。那幫人…手眼通天,玩的可不是偷雞摸狗這點把戲?!?/p>
“他們是誰?”
“哼?!苯鹑X冷笑一聲,“哪兒的都有。有咱們這邊的敗類,有權貴家的白手套,有港澳那邊洗錢的,還有…鼻子比狗還靈、專門在全世界搜刮好東西的洋掮客!”
他頓了頓,吐出四個字:“國際勢力?!?/p>
陳墨白倒吸一口涼氣!國際勢力?這范圍也太大了!
“這么說吧,”金三錢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你發現的那個暗記,警方破解了,對吧?那玩意兒,可不是國內這些小作坊能搞出來的。那編碼規則,那微型植入技術,背后是有一套成熟體系的。這套體系連著境外好幾個大的藝術品交易市場,連著某些打著‘文化交流’幌子的基金會,甚至…連著一些背景深不可測的私人博物館?!?/p>
“他們就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扎根在全世界。國內這些盜掘、走私的,不過是趴在網上的小蟲子,給他們提供養料。你端掉一個倉庫,對他們來說,就像掉了幾根毛,疼,但不傷筋動骨。可你偏偏發現了他們的暗記,這就等于摸到了他們織網的規律,這就不是掉毛了,這是要動他們的根本了。他們能不急?能不想弄死你?”
陳墨白聽得后背發涼。他原本以為自己對上的就是一個厲害的走私團伙,沒想到背后牽扯的竟是如此龐大的國際黑網!
“那…那他們為什么非要盯著國內這些東西?國外沒有古董嗎?”
“有,當然有?!苯鹑X哼了一聲,“但咱們的東西,不一樣。五千年的底蘊,老祖宗留下的寶貝,很多都是獨一無二的,承載的文化價值和歷史信息,是那些洋玩意兒能比的?而且,這些年咱們有錢了,海外華人也好,國內新貴也罷,都想著把流失出去的東西買回來。這市場多大?利潤多高?這里面的水,深得能淹死龍王!”
“就為了錢?”
“錢是一方面?!苯鹑X眼神變得深邃,“有些東西,不僅僅值錢。還記得你師父家那盞琉璃盞嗎?還記得你搗鼓的那本《斫玉錄》嗎?”
陳墨白心中巨震:“您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苯鹑X立刻撇清,但眼神卻意味深長,“我只知道,有些物件,它不光是物件。它可能藏著些…了不得的東西??赡苁枪糯拿匦g,可能是失傳的技藝,也可能是…某些人一直想尋找的、關于歷史另一個版本的答案。這些東西,落在有些人手里,就是寶貝,落在另一些人手里,可能就是禍根。懷璧其罪啊,小子。”
話說到這個份上,陳墨白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師門的傳承,那神秘的琉璃盞和《斫玉錄》,恐怕早就被某些勢力盯上了。師叔的死,師父的重病,乃至自己遭遇的這一切,或許都與此有關!走私文物,可能只是他們龐大計劃中的一環!
巨大的壓力如同山一般砸下來,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他原本只想自保,只想查明師叔死亡的真相,卻不知不覺,被卷進了一個遠超想象的巨大漩渦之中。
看著他瞬間蒼白的臉色,金三錢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些:“現在知道怕了?晚了!從你得了你師父的真傳,從你碰了那些不該碰的東西開始,這路,就由不得你選了?!?/p>
他站起身,走到一堆雜物旁,翻撿了半天,摸出一個臟兮兮的、用牛皮縫制的舊酒囊,扔給陳墨白。
“拿著?!?/p>
“這是什么?”陳墨白接過酒囊,入手沉甸甸的,有一股濃烈的、說不清是酒香還是藥香的味道。
“老子年輕時走南闖北,用來壯膽的玩意兒。”金三錢哼了一聲,“里面泡過不少好東西,驅邪避瘴…嗯,大概也能擋擋煞氣。心煩意亂的時候聞一聞,能定定神。算你小子走運,便宜你了?!?/p>
陳墨白知道,這絕不是普通的酒囊。他拔開塞子,一股奇異的氣息撲面而來,不刺鼻,反而有種厚重的、令人心安的力量,緩緩撫平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謝謝金爺。”
“別謝我?!苯鹑X擺擺手,又恢復了那副懶洋洋的樣子,“能不能扛過去,還得看你自己。記住,往后眼睛放亮一點,鼻子放靈一點。有些東西,能碰。有些東西,碰了就得有掉腦袋的覺悟?;厝グ?,我這兒還一堆活兒呢?!?/p>
陳墨白握著那溫潤的酒囊,深深看了金三錢一眼,轉身離開了雜貨鋪。
走在回家的路上,陽光明媚,他卻感覺渾身發冷。
國際勢力… cultural appropriation… 歷史秘辛… 師門傳承…
這些詞匯在他腦子里翻滾碰撞,組成一張龐大而黑暗的網,而他自己,就像一只不小心撞上去的小飛蟲。
壓力大嗎?太大了。怕嗎?還是怕。
但奇怪的是,當這巨大的威脅從模糊變得具體,當他知道自己面對的不再是藏在暗處的鬼,而是一個雖然龐大卻也有形的敵人時,那份恐懼,反而轉化成了一股沉甸甸的責任感和…一絲被激發起的斗志。
師門的債,得還。 師父的仇,得報。 這些想把老祖宗寶貝偷出去、還想弄死自己的王八蛋,得更收拾!
他摸了摸懷里那半塊玉璜,又捏了捏金三錢給的酒囊。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既然這渾水已經蹚了,那就索性攪他個天翻地覆!
“琉璃陳”這把刀,看來不光要見血,還得殺出個通天大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