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凜提著一小筐沉甸甸的雞蛋，走在回城的土路上，腳步卻比來時更加沉重。母親的喜悅像一面鏡子，照得他心里的苦澀無處遁形。

第二天天還沒亮透，周凜就起來了。他給蘇禾溪蒸了一碗嫩滑的雞蛋羹。又另外煮了兩個白水蛋。

他用舊毛巾包著滾燙的碗，一路快步走到裁縫鋪門口，生怕涼了。

蘇禾溪也起了個大早，她換上一身勉強能活動的舊衣服，正打算出門繞著附近跑幾圈減肥，一開門，就看見周凜像座黑塔似的杵在門口，手里還捧著個什么東西。

蘇禾溪心里“咯噔”一下，周凜這么快就想通了？來找她離婚的？

她立刻板起臉，語氣硬邦邦的：“這么早過來干嘛？想通了？同意離婚了？”

周凜被她的話噎了一下，眼神黯淡了一瞬，卻把手里的碗往前遞了遞，聲音低沉：“不是……媽給的土雞蛋。我蒸了碗蛋羹，還有兩個煮雞蛋，你……趁熱吃了吧，補補身體。”

蘇禾溪愣了一下，看著他手里那碗黃澄澄、嫩滑滑、冒著熱氣的蛋羹，還有那兩個圓滾滾的雞蛋，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這唱的是哪出？斷頭飯？

她立刻拒絕：“我不要，你拿回去自己吃吧。”說完就要繞開他出去跑步。

周凜卻執(zhí)拗地?fù)踔彩前淹肴M她手里，燙得蘇禾溪差點沒拿住。“必須吃！你……你現(xiàn)在不能餓著。”他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眼神里是蘇禾溪看不懂的復(fù)雜情緒，“我晚上早點回來給你做飯。鋪子里冷，別凍著。”

他像是怕她再把碗扔回來似的，說完就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走了，方向是工地。

蘇禾溪捧著那碗滾燙的雞蛋羹，站在原地，看著周凜迅速遠(yuǎn)去的背影，只覺得莫名其妙又一陣煩躁。這男人到底怎么回事？腦回路是不是跟正常人不一樣？

她嘆了口氣，看著碗里嫩滑的蛋羹，香氣直往鼻子里鉆。說不餓是假的，但減肥大業(yè)不能動搖。她把蛋羹和煮蛋放在鋪子里那張破桌子上，自顧自跑步去了。

跑完步回來，看著那碗已經(jīng)冷透凝固的蛋羹，蘇禾溪心里有點不是滋味，但很快就被現(xiàn)實的難題壓了過去。

鋪子是有了，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布料，她什么都做不了。

貨源倒不是大問題，這縣城就這么大，最大的布料來源就是趙文斌工作的那個紡織廠，或者去附近的布料批發(fā)市場，最大的問題是錢。

她手里那點錢，轉(zhuǎn)了鋪子就所剩無幾，根本不夠進一批像樣的布料。

開店就是這樣，前期投入巨大，回本卻需要時間。

她坐在冰冷的鋪子里，看著空蕩蕩的縫紉機，眉頭緊鎖，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目光無意中掃過桌上那碗冷掉的蛋羹，還有那兩個雞蛋。

一個念頭冒了出來，她可以和周凜合伙！

雖然極度不愿意再跟他扯上關(guān)系，但眼下，能最快弄到錢的辦法，似乎只有他了，而且，她這不是白要，是投資！是借！

晚上，周凜果然早早收工，還特意去買了點細(xì)糧和一小塊肉，想著給蘇禾溪做點有營養(yǎng)的。他提著東西來到裁縫鋪，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她氣消了沒有。

一進門，卻看見蘇禾溪沒像往常那樣給他冷臉，而是坐在那里，似乎……在等他？

周凜心里微微一緊。

“周凜。”蘇禾溪開口了，語氣是公事公辦的冷靜，甚至帶著點談判的意味，“跟你商量個事。”

“你說。”周凜立刻放下東西，認(rèn)真聽著。

“我這鋪子開起來，需要本錢進布料。我現(xiàn)在沒錢。”她頓了頓，觀察著周凜的表情，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露出不耐煩或拒絕的神色，才繼續(xù)硬著頭皮說，“算我借你的，或者算你入股。等后面店鋪賺了錢，利潤我們五五分。你看行不行？”

周凜愣住了。他完全沒想到蘇禾溪會跟他說這個。

她不是只要錢去胡鬧，不是只要錢去貼補別人，而是……真的想開這個裁縫鋪？還想跟他分錢？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驚喜和酸澀的情緒瞬間涌上心頭。他根本不在乎這個店能不能賺錢，五五分更是想都沒想過。他在乎的是，她似乎……愿意跟他有一點正常的、甚至是帶有未來期許的牽連了？哪怕只是生意上的。

“好。”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點頭，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fā)哽，“需要多少？我去想辦法。”

他答應(yīng)的如此爽快，反而讓蘇禾溪有些措手不及，準(zhǔn)備好的說辭都噎在了喉嚨里。她報了個數(shù)，是她計算好的最低啟動資金。

“好。”周凜再次點頭，“明天，最晚后天，我想辦法給你送來。”

他根本沒問這錢她打算怎么用，會不會又打水漂。只要她開口，只要她還要他的錢，還愿意讓他參與一點點她的生活，哪怕只是名義上的，他就覺得……日子好像又有盼頭了。

“行，那我就等著你的錢了。”

周凜親口答應(yīng)的事，蘇禾溪一點也不擔(dān)心周凜會反悔，記憶中都是她要什么，只要向周凜開口了，周凜都會想辦法給她弄來，這次估計也不例外。

第二天，周凜在工地上干得格外賣力。休息間隙，他找到了工頭王大炮。

王大炮正叼著煙算賬，看到他過來，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周凜搓了搓布滿老繭和傷口的手，聲音低沉卻帶著懇求：“王工，我想……預(yù)支點工錢。家里……急用。”

王大炮撩起眼皮看他，嗤笑：“預(yù)支？周凜，你上個月給我預(yù)支的工錢都還沒還完，這又預(yù)支？你當(dāng)我這是銀行啊？”

“求您了王工，就預(yù)支一點，下個月我多干點，從工錢里扣！”周凜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求。

王大炮看著他黝黑臉上急出的汗珠，又想起昨天他似乎聽說周凜那媳婦盤了個鋪子……他瞇了瞇眼，倒是有點意外那攪家精居然想干正事了？他雖然刻薄，但也不是完全不通人情，尤其周凜干活確實是一把好力氣，從不偷奸耍滑。

他吐了個煙圈，最終不耐煩地?fù)]揮手：“行了行了！看在你還算老實的份上！預(yù)支你半個月！下個月工錢減半！記清楚了！”

“哎！謝謝王工！謝謝！”周凜連聲道謝，松了一口氣。

拿到那疊帶著汗水和塵土味的錢，周凜一刻也沒停，仔細(xì)數(shù)好，又把自己身上僅剩的幾毛錢加上，湊足了蘇禾溪要的數(shù)，當(dāng)天下午收工后就送到了裁縫鋪。

蘇禾溪看著周凜遞過來的、明顯是剛湊出來的、甚至帶著體溫和工地塵土的錢，心情復(fù)雜難言。她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干巴巴地說了一句：“謝謝。賺了錢會還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