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三刻,新鄭城外。
換上一身普通衣服的許青騎馬走在新鄭城外的官道之上,抬頭看向前方和韓非約定碰頭的酒鋪,一眼便看到了最顯眼的韓非。
倒不是韓非有多么的顯眼,而是一個人和一匹白馬坐在一起喝酒,這樣的場面實在是太過少見了,很難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許青雙腿用力夾了夾胯下的駿馬,駿馬加快了速度朝著酒鋪而去。
酒鋪旗桿下的小二看到又有客人到來,連忙招手喊道
“客官這是要歇息嗎?我們店鋪里有著自家釀的上好的綠蟻酒,沒什么度數,最適合過往的行人解渴用了。”
不等許青回話,正在正在和白馬對飲的韓非便站了起來,對著許青招手說道
“許兄,這邊這邊!”
“我來找朋友,勞煩將我的馬照顧好。”
許青從馬背上跳下,順手丟給了小二兩枚百泊,便朝著韓非走了過去。
看著許青瀟灑的背影,小二掂了掂手中的百泊,樂呵呵的將許青的馬牽到馬廄之中。
“九公子倒是有雅興,竟然和白馬對飲了起來。”許青笑著說道。
“許兄不必這么客氣,這次我們是私自出行,不易太過張揚,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韓非給許青倒了一碗酒水后,繼續說道
“別看我我這匹馬賣相不怎么樣,但那也是千杯不醉,我回國的路上多虧了有它作陪,不然我一個人都要無聊死了。”
白馬像是聽懂了韓非的話一般昂首嘶鳴了一聲,然后咬著碗邊將碗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韓兄這匹白馬,果然不同尋常,豪爽!”許青稱贊道。
如此通人性并且能喝酒的白馬,許青也是第一次見,由不得心中稱奇。
“哈哈哈,許兄客氣了,來我們喝酒。”
韓非拉著許青便開始飲酒,許青雖然不怎么喝酒,但也陪著韓非一連喝了好幾碗,直到將壇子中的酒水喝個干凈。
“韓兄別忘了我們這次出城的目的,你要是喝多了,誰帶我游玩去?”許青按住了準備繼續要酒喝的韓非。
“嘿嘿嘿,這不是和許兄聊的過于投機了嗎?”韓非撓著頭笑道,他看向許青的眼神越發的歡喜。
剛才和許青喝酒期間,二人自然少不了聊天,韓非習慣性的將話題引到了法家學問之上。
這不聊還行,一聊韓非便發現,許青似乎也是精通法家學問,時而說出的話讓他都覺得有些驚訝。
許青并不知道韓非怎么想的,喝酒自然少不了聊天,更何況這次他還是準備套韓非的話,便順著對方的話題聊了起來。
雖然許青不懂法家,但前世好歹也是上了雙一流大學的學生,又高強度沖網,簡單套用一些法家知識的皮毛,也夠和韓非吹牛皮了。
“以后我們有的是機會聊天,今天先去做正事吧。”許青說道。
“好,那就聽許兄的。”韓非起身喊道
“小二結賬!”
“好嘞客官,總共十三個百泊。”
韓非從懷中掏出錢袋子取出十五個百泊拍在桌子上,便帶著許青離開了酒鋪。
二人騎馬走在官道之上,邊走邊聊不知不覺便走入了一處山谷前。
“許兄,您剛才說事皆斷于法不可取,而要禮法并用。但如今禮崩樂壞,上到君主下到百姓又有何人還在意禮法?”
“唯有以刑去刑,才可匡正朝堂,約束百姓。”韓非看著許青若有所思的說道。
韓非之所以在儒家不討喜,并不是因為他放浪形骸,而是因為他曾經有過一個主張,那就是去仁廢德。
說儒家的仁義是婦人之仁,認為慈母有敗子而嚴法無懦夫,主張以刑去刑來進行威懾,讓官不敢欺民,民不敢有錯。
“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我所主張的禮并非是周禮,而是周禮之下百姓所認定的道德。”
“換句話說,如今法家所主張的律法都是明文規定,可以稱之為成文法,而道德作為百姓約定俗成的習慣,屬于是習慣法。”
“前者以外力強力約束百姓,后者則是強調百姓的自我約束,內外結合.”
許青緩緩解釋著自己的看法,引得一旁的韓非陷入了沉思之中。
“許兄,你這說法倒是新奇,讓人豁然開朗。”韓非若有所思的說道。
本來韓非以為許青所主張的禮法并用是和他老師荀子的主張一樣,在推崇周禮的同時,強調律法的作用。
但許青的看法,比他老師更加深入,像是完全站在儒法兩家中間,取長補短。
“不過是一家之見罷了,不值得為外人道也。”許青說道。
他這話也就是吹吹牛逼了,真要是施行起來,在這個時代根本沒有任何可行性。
律法好統一,但道德這種價值觀,只有主流不可能統一。
“不,許兄這番話如醍醐灌頂,讓我豁然開朗。多謝您的指點,非受教了。”韓非鄭重的對許青拱手說道。
許青剛才的話,尤其是針對他所主張的以刑止刑和事皆斷于法的各種弊端,讓他清晰的認識到自己學說之中存在的漏洞,幫他指明了自身學說未來發展的方向。
單憑這一點,韓非覺得自己稱呼許青一句老師都不為過。
“韓兄客氣了,不過我們這是走到什么地方了?你該不會帶錯路了吧?”許青看著四周的場景,將話題岔開了。
二人談話間,早已從官道走脫了,現在二人位于一處山谷口,四周樹木荒蕪,薄薄的霧氣環繞,給人一種詭異不詳的氣息。
“沒錯,這就是我們的目的地。當初列子隱世鄭國四十余年,后出世傳貴虛學派,并在新鄭城外的隱居之所開設學堂,收徒傳道。”
“后來人們為了紀念列子,將這處山谷稱之為隱賢山。”
“然韓國滅鄭,攻破新鄭之后,殺降卒五千余人,因此這隱賢山便有了新的名字,斷魂谷。”
韓非環視著四周荒蕪的樹木,最終看向許青說道。
“九公子啊九公子,看來你是早有預謀啊。”許青看著韓非搖頭說道。
他算是明白韓非繞這大一圈子是干什么了,說到底還是希望能夠拉攏他。
“嘿嘿嘿,我若是不耍點小聰明,許兄能夠跟我來斷魂谷嗎?恐怕您聽到這三個字,就直接拒絕了。”
韓非對著許青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臉上帶著賤笑。
他的目的的確是拉著許青來斷魂谷,但是他也沒有欺騙許青,斷魂谷當初的確是列子隱世的場所。
“韓兄,我想以你的聰明才智,應該能夠看得出來,我并不想要參與進鬼兵劫餉這件事麻煩事吧。”許青看向韓非說道。
見許青已經攤牌,韓非也收起了臉上的笑意,嚴肅的看向許青說道
“我當然看出了許兄的想法,說來您可能不信,雖然我們相交不深,但我一直將你當做知音看待。”
許青疑惑的看向韓非,他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竟然讓韓非產生了這樣的誤會。
“難道你也喜歡你兩個小媽?”許青心中不由得想道。
看著許青疑惑的神色,韓非繼續說道
“當初我之所以離開韓國游學,并非是我想要離開,而是不得不離開。”
“年幼我便以才智遠超常人而著稱,韓國上下無不將我當做韓國振興的未來,而我自己也是將振興韓國當做己任。”
“然而祖父病逝,父王繼位之后,權臣當道,對外孱弱。而我失去祖父的庇佑之后,便從眾望所歸瞬間淪落為所有人所忌憚的境地。”
“我的父王、朝中的官員、秦趙魏楚等列國,無不想要置我于死地,只因為他們都不希望韓國能夠振興,重振勁韓之名。”
“為此,我不得不放浪形骸,沉溺酒色,引得所有人對我失望,最終讓父王將我趕到小圣賢莊求學,從而以求自保。”
許青看著袒露心聲的韓非,眼中閃過一絲同情。
在渾渾噩噩的韓國之中,韓非作為清醒者,其本身就是一種罪,會引得所有人將其當做敵人。
“我以為我是孤獨的,但去年我從儒家的渠道得知了韓國朝堂的局勢,了解到了你的事跡之后,便發現原來韓國之中有人和我一樣.”
“你雖借助寵妃得勢,大行貪污受賄之舉,看起來像是貪財好色的寵幸小人,但這都是你的自保之舉罷了。”
許青看著韓非欲言又止,有沒有可能他就是這樣的人?貪財好色就是他的本性。
“但你成為太醫令的第一時間,便是提議行醫新鄭,為百姓謀利,足以見得你心懷蒼生,有著不屈服于渾噩世道的決心。”
那是因為我醫術不行,擔心治死人,所以才提議行醫新鄭,來積累經驗。許青在心中說道。
“你時常出入后宮,取悅寵妃,被人所不恥,更有甚者將你與秦國嫪毐相提并論。但我知道,你這是在借助寵妃之力,為國選才”
許青瞪大了眼睛看著韓非,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在韓非心中地位這么高尚。
“就是有沒有一種可能,我真的干了。”許青暗暗想到。
“你流連紫蘭軒.”
韓非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許青強行打斷了。
“行了,韓兄夠了,真沒想到我竟然在你心里是這樣的,你說這些究竟是想要說什么?”
許青臉皮夠厚,但在韓非這樣的夸贊之下,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怕再聽下去,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說這些是因為我知道你本心如何,我們都已經置身于這個名為權力的漩渦游戲之中,無論是你還是我,早已沒有脫身的可能。”
“剛才與許兄交談法家思想,我更加確定您就是我要找的同道之人。所以我希望能夠和你一起攜手改變韓國,改變這個世道。”
韓非言辭鏗鏘有力,目光真摯的看著許青,將自己的右手伸了出來。
許青迎著韓非那期待的目光,直接給其潑了一盆冷水,說道
“韓兄,你可能誤會了,我或許不是這樣的人呢。”
韓國是沒有任何希望的,他之所以還留在韓國,正是因為韓國疲弱,君主昏庸,他這樣的人才能如魚得水。
更何況新鄭還有著他不少的牽絆,所以他不會輕易的離開。但是也不會和韓非一樣有著去改變韓國的想法,因為他很清楚韓國是沒有任何希望的。
“不,我不會看錯人的。通過剛才的交談,我能夠看出許兄如我聽到的傳言一樣,才華橫溢,心有韜略。”
“難道你就甘愿浪費這一身才華,看著蠹蟲身居高位,殘害百姓嗎?”
韓非直勾勾的盯著許青的眼睛,想要借此給許青施壓。
許青現在就好像吃了蒼蠅一樣,心里五味雜陳,他真的很想告訴韓非自己究竟是怎么樣的人,但是他不能說出來啊。
他難道要跟韓非說,外界對他的抹黑都是真的,包括跟你兩個小媽的事情,他也是真的干了?
他說出來會不會打破韓非對他的濾鏡,他不知道。
但韓非將事情捅出去之后,他估計就要從比干、伯邑考、商鞅、李斯、路易十六等人之中選一個相同的死法了。
“韓兄,你看到的都只是表面,也許你應該多了解了解我,再做決定!”
許青無奈的拍了拍韓非的肩膀,將前世用來應對不喜歡女孩追求的措辭說了出來。
韓非眼中的期待肉眼可見的熄滅了,整個人的氣勢也隨之一頹,黯然的看著許青。
“許兄之所以拒絕我,應該還是有所顧忌,畢竟他現在的境地,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韓非的目光重新變得堅定,他覺得這是許青在考驗他。
畢竟二人剛剛熟絡起來,許青并不了解他,所以不太相信他有改變韓國的決心和能力。
如果他是許青的話,也不會相信一個聲名狼藉、毫無根基的閑事公子,會有這樣的能力和雄心壯志。
“許兄,我知道你還有所顧忌,但終有一天我會讓你見到我的能力和決心,并心甘情愿的幫我!”韓非在心中想到。
喂喂喂,你在燃什么呢!?許青看著韓非的樣子,在心里吐槽。
他現在感覺很是心累,沒有和韓非再扯皮的功夫,只想要知道對方究竟是怎么知道他的另一層身份,和拿到那道二品機緣。
“先前韓兄你說這里是列子隱世的地方,你可知道他的道場在什么地方?”許青將話題再度岔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