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厚的烏云從天邊而來,籠罩了整個新鄭城,天地之間一片昏暗。
悶沉的雷聲在烏云中炸響,時而還能看到幾道閃電劃過漆黑的夜空,沉悶壓抑的氛圍蔓延開來。
韓王宮,議事殿內。
幽暗的燭火搖晃著,將姬無夜、韓非和張開地的影子拉長,坐在王位上的韓王安神色復雜,搭在大腿上的雙手緊握。
“父王,兒臣以為,秦國使臣敢當眾索要太醫令,定然是早有預謀。太醫令對我韓國勞苦功高,決不能輕易交出去。”
韓非率先站出來,言辭誠懇的說道。
姬無夜用余光看了一眼韓非,心中冷笑一聲。
許青是韓非的鼎力支持者,韓非自然是不愿意讓許青前往秦國的,畢竟韓非當初的好友鄭國便是因此入秦的。
不過他不在意許青到底會不會入秦,畢竟他從來沒有想著讓許青能夠活過今天。
韓王安看著韓非,眼中閃過思索之色,如果可以的話,他自然是不希望許青入秦的。
畢竟有一個醫術高超的太醫令在身邊,他還能多享受幾年。
但是面對秦軍的逼迫,讓韓王安又遲疑了,于是開口問道
“若是拒絕,秦國那邊又該如何交代?老九你能夠用其他辦法讓秦國寬限時日嗎?”
“兒臣可以一試。”韓非沉聲說道。
許青入秦是他和嬴政的交易,以秦國放棄攻打韓國,換取他幫助許青名正言順入秦。
但他肯定不能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否則姬無夜定然會從中作梗,只能以進為退。
“臣以為不妥,秦國使臣李斯態度堅定,如果不將太醫令交出去,定然不會善罷甘休,屆時還會趁機發難。”
“秦國使臣李斯與九公子的賭約,乃是以兩國疆土為交代,韓國能否五天內交出兇手為界限。”
“秦國愿意放棄土地,甚至反過來割讓土地給韓國,也要得到太醫令,足以看出秦國真正目的。”
“所以臣以為應當交出太醫令,并以此為交易,讓秦軍退兵。”
然而不等姬無夜說話,張開地便率先一步站了出來,對著韓王安說道
“亦如當年的鄭國!”
見提到鄭國,韓王安、韓非和姬無夜臉色一變,紛紛看向了張開地。
當年鄭國是韓國難得的人才,然而當時秦國正直對外攻伐頻繁之際,張開地為了保全韓國,也是為了疲弱秦國,便想盡辦法將鄭國送入了秦國,來幫助秦國修建關中河渠。
然而事實也正如張開地所預料的一般,十年來秦國耗費國力無數來修建河渠,對外攻伐也少了很多。
韓非看著張開地眼中微光閃爍,臉上閃過一道復雜之色。
他和許青的計劃并沒有告知張開地,張良也不會多嘴,所以讓許青入秦自然是張開地自己的想法。
雖說這的確能夠暫保韓國,但長遠來看也是如同鄭國入秦修建河渠一般,對于秦國利在長遠。
而張開地明白這些嗎?韓非不清楚,但他覺得對方應該是明白的,但還是做出這樣的選擇,顯然是寅吃卯糧,對韓國也只是保得了一時,保不了一世。
韓王安聽到張開地的話,臉上再度閃過猶豫之色,心中的天平再度倒向交出許青,但許青的醫術又讓他有些舍不得。
“大將軍,對于這件事你怎么看?”韓王安猶豫不決的看向姬無夜問道。
見自己被點名,姬無夜譏諷的瞥了一眼韓非。
韓非見狀心中莫名的感到一陣不安,大腦瘋狂運轉,開始回憶自己和許青是否遺漏了什么。
“臣以為決不能讓太醫令入秦,如今秦國缺乏良醫,軍中更是軍醫稀缺,而這一切根源源于當年秦國太醫李醯謀害扁鵲導致。”
“若是讓許青入秦,則會影響醫家,從而化解秦國與醫家的恩怨,乃是助長秦國國力的行為,所以絕不可讓其入秦。”
姬無夜向前一步,拱手說道。
此話一出,韓非和張開地都錯愕的看向姬無夜,認真打量著對方,似乎在懷疑眼前這個姬無夜是否是別人假扮的?
否則如此考慮周全的長遠之言,怎么可能是那個老奸巨猾、貪婪成性的姬無夜說出來的?
“你也不主張太醫令入秦?那又該如何應對秦國使臣的要求?”韓王安沉聲問道。
回想先前李斯的態度,韓王安便感到一陣頭大,李斯說出寬限時日來交換許青,說明秦國對其是志在必得。
畢竟李斯和韓非的賭約是以交出兇手的時間,而賭注則是秦國和韓國百里疆土。
能夠讓秦國放棄疆土來換取一個人,足以說明此人的重要性,甚至韓王安心里都偏向了張開地的猜測,那就是秦國這次不是要天澤等百越余孽這些兇手,而是要的許青。
但姬無夜說的更有道理,鄭國好不容疲秦十年,若是許青在提高了秦國的國力,那韓國日后更無法抵抗秦軍了。
“臣的想法很簡單,距離五天的時限還有半天,而血衣侯已經掌握了天澤的下落,正帶領人去抓捕,想必很快便能夠將其抓捕回來。”姬無夜說道。
“當真?若是將天澤交給秦國,那眼前的難題倒是可以解決了。”韓王安有些欣喜的說道。
“大王,秦國的目的是太醫令而不是天澤,若是不交出人,恐怕他們不會善罷甘休啊。”張開地站出來說道。
“這”
韓王安看向了姬無夜,期待著姬無夜能給出一個解決的辦法。
“呵呵,張相國多慮了,只要讓秦國打消對太醫令許青索要的想法不就是了。”
姬無夜露出一抹冷笑,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張開地聞言臉色一沉,袖口下的拳頭握住,他就知道姬無夜要對許青下死手,否則也不會盡全力的支持許青入秦了。
韓非此時也反應過來了,姬無夜這不是好心為秦國謀利,而是想要讓他的父王下令斬殺許青。
一來有詔書可以光明正大調動禁衛圍殺,二來哪怕事后墨家、醫家來復仇,也會因為是他父王的詔令,而無話可說。
“父王,此事絕對不行,太醫令乃是我韓國忠貞之臣,不僅盡職盡責,而且在民間頗有聲望,若是無故下令抓捕處死,恐難以服眾。”
韓非立馬站出來反對道。
單純的百鳥刺殺,許青尚且能夠應對,但數百、數千人的軍隊圍困,哪怕許青實力再怎么高,也得飲恨。
然而不等韓王安反應,姬無夜便拋出了早已準備好的殺手锏。
“看來九公子還以為許青是忠臣啊,殊不知此人就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小人,不殺才是難以服眾!”
姬無夜看著韓非冷笑一聲后,對著韓王安說道
“大王,臣告發太醫令許青私通胡美人,穢亂后宮!”
“什么!?”
韓王安、韓非和張開地全部驚訝的看著姬無夜。
“不可能,父王這定然是有人誣告,太醫令怎么可能做出這種事情呢?”韓非立馬站出來說道。
盡管韓非現在神色平靜,但心中早已是驚濤駭浪,他沒想到姬無夜竟然會選擇用玉石俱焚的方式來對許青下手。
經過流沙調查,韓非自然已經知曉了明珠夫人便是夜幕四兇將之一的潮女妖,而姬無夜誣陷許青和胡美人私通,那么和許青關系更近的潮女妖又豈能幸免于難?
這是要以犧牲潮女妖為代價,也要除掉許兄嗎?韓非心中一沉。
“大王,此事絕對是有人污蔑,太醫令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張開地也站出來說道。
他讓許青入秦,自然是為了保護韓國和維持韓國朝堂平衡。但若是有人誣陷許青,讓其背上莫須有的污蔑,他也是絕對不允許的。
“誣陷?臣是確鑿證據,還請大王一看,這上面乃是胡美人宮中內侍侍女總計十二人的證詞!至于如何決斷,還請大王三思。”
姬無夜目光陰冷的看向韓王安,從懷中掏出了一份竹簡,將其遞交了出去。
這竹簡可不是他作假,本來他是想要偽造一份的,但暗中通過對胡美人寢宮侍女內侍調查,發現許青還他媽真的和胡美人私通了。
不僅是潮女妖,還有胡美人,這真是將韓王宮當娼妓館了嗎?
隨意進出,游刃有余?
韓王安陰沉著臉將竹簡打開,看著里面的內容,雙手緊緊攥著竹簡,眼中的怒火仿佛都要噴出來了。
“好!好一個許青!枉顧寡人的信任,竟然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來!”
“來人!大將軍,寡人令你即刻捉拿許青,將其五馬分尸,亂刀砍死!”
韓王安憤怒的大吼道,額頭上青筋暴起,手中的竹簡更是被其直接摔在了地上。
虧他之前還如此信任許青,對于許青和胡美人之間的謠言不屑一顧,卻沒想到這竟然是事實。
也難怪胡美人天天要許青去診脈,說什么落下的病根,分明是給私通找的借口。
被戴綠帽子是任何男人都無法忍受的事情,更何況是一國之君。
而且許青擔任太醫令以來已經有一年了,這一年來在韓王宮暢通無阻,不知道給多少后宮妃嬪看過病,誰又知道其到底又私通了多少人?
不說其他人,就和許青走的最近的明珠夫人和胡美人,這可是他最寵愛的兩個妃嬪啊!
一想到這兩人背著他,夜夜在許青胯下承歡,韓王安心中的怒火便不斷上升。
韓非看著憤怒的韓王安,嘴巴微張想要說話,但最終又閉上了。
他知道無論姬無夜是否誣陷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王室不允許有這樣的污點存在。
哪怕許青真的什么都沒有做,姬無夜只要派人散播一些謠言,他父王依舊會下令殺了許青。
只因為君王不允許有這樣的污點。
更何況就韓非對許青的了解,其實他心里覺得許青是真的干了了的。
“難怪你會說我和你不一樣,阿青啊阿青,你來真的啊!”
韓非心中情緒復雜,他現在想起來當初許青和自己說我跟你不一樣的時候,為什么要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了。
也難怪許青對于外界謠傳他和胡美人明珠夫人的事情空耳不聞,不是許青不想去消除謠言,而是這是事實。
許兄,我應該說你坦誠呢?還是該說你膽大包天呢?
韓非心中無奈的嘆息。
他想要跟許青當兄弟,結果許青想要當他后爸?
這.真是
張開地此時也一臉復雜,滿心的感慨,他并沒有韓非那么多的想法,他只是在惋惜。
惋惜許青這樣的人杰忠臣就要被這樣冤殺了,今后還會有什么名士會來韓國入仕呢?
“大王,九公子韓非與太醫令素來交好,為了防止消息泄露,臣請暫時扣押九公子于王宮內。”
“至于張相國,就請暫且委屈一下,陪著九公子一起,以免消息流傳出去。”
姬無夜冷笑著說道。
韓非和許青想要分散他的力量,但他又何嘗不是想要分散流沙的力量呢?
“準。”
韓王安怒喝一聲,便轉身離開了,他不在乎真相如何,只在乎自己的臉面。
更何況姬無夜給他的證據實在是挑不出毛病來,他必須要去好好審問一下胡美人,看看對方究竟有沒有和許青私通。
緊閉的宮門被推開,數個甲士沖了進來將韓非和張開地包圍了起來。
姬無夜看著神色凝重的韓非,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冷笑著說道
“九公子和張相國請吧,暫時委屈你一下,等到我誅殺了許青,你便能夠恢復自由了。”
“大將軍當真是心狠啊,魚死網破啊。”韓非看著姬無夜沉聲說道。
“網會不會破就不勞九公子擔憂了,但這條狡猾的鯰魚是肯定要死了,等到這條鯰魚做成佳肴,我會設宴請九公子來品嘗的。”
“哈哈哈哈。”
姬無夜放聲大笑,一甩身后的披風朝著殿外走去,現在他手里有了韓王安的詔書,就再也沒有顧慮了。
他要用許青的命,來警告一切蠢蠢欲動的人,讓他們明白到底誰才是韓國的主人。
韓非和張開地看著姬無夜離去的背影,神色凝重,想要做些什么,但數個帶甲禁衛在場,他們二人什么也做不了。
“九公子,張相國!還請移步。”禁衛隊長對著二人拱手說道。
韓非和張開地對視一眼,沉默的跟著禁衛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