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另一處軍帳之中。
王齮大刀闊斧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臉色有些陰沉,瞇著眼睛打量著眼前的黑甲小將。
本來他派人監視嬴政一行人后,便開始著手下一步的打算。
但手下的親衛卻帶給了他一個消息,有人在調查消失的斥候以及嬴政等人的蹤跡,而調查的人正是眼前的人,平陽重甲軍的千夫長,蒙恬。
“蒙恬,你這是懷疑老夫嗎?”王齮沉聲說道。
“屬下不敢,只是黃昏時分進入軍營的一行人實在可疑,而且負責帶路的斥候也莫名失蹤,為了大軍安全著想,屬下不得不多嘴過問?!泵商窆笆终f道。
王齮看著態度堅決的蒙恬,微瞇的眼睛中閃爍著兇戾的冷芒。他沒想到自己已經格外的小心了,結果還是被蒙恬察覺到了異樣。
蒙氏一族世代效忠秦王,如果讓其得知了來的人是嬴政,那么蒙恬定然會倒戈。
所以絕對不能讓蒙恬參與進來。
如果是其他人的話,為了計劃的實施,定然會毫不留情面的將其殺死,但蒙恬不僅是軍中的千夫長,更是蒙家嫡系,上卿蒙驁的嫡孫。
一旦這小子出了事,以那蒙驁的警惕性,肯定會發現事情不對勁。
到時候一些事情就瞞不住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你可認得這個?”王齮攤開掌心,露出了一枚翡翠扳指。
蒙恬看去,看著扳指內部的文字,瞳孔擴大,有些驚訝的說道
“這難道是當初昭襄王的貼身扳指,后被莊襄王賜予了長安君成嬌,自從長安君成嬌反叛戰死后,這枚扳指便失去了消息,怎么會出現在您的手里?”
“因為這枚扳指是那行人之中某人的物品,我之所以隱瞞他們的蹤跡和身份,是懷疑他們是長安君成嬌的余孽?!?/p>
“距離大王加冠的日子越來越近,我想你應該也聽說過關于大王和文信侯之間的事情了吧?這些人手中有著文信侯府的通行令牌,至于目的應該不用我明說了吧?”
王齮幽幽的看著蒙恬,沉聲說道。
他不能對蒙恬動手,但可以利用蒙氏一族對秦王的忠誠,將蒙恬拉下水,從而讓整個蒙氏一族站在他這一邊。、
哪怕不行,也能讓蒙恬收手。
“這怎么可能?長安君成嬌怎么可能還有后人!?”蒙恬驚訝的問道。
王齮的話雖沒有明說,但是他也聽明白了,呂不韋這是要對嬴政動手,從而扶持一個新的傀儡秦王,繼續維持自己的權力和地位。
然而先王這一脈,只有身為秦王的嬴政和死去的長安君成嬌,所以呂不韋找到了成嬌留下的余孽,并讓他們暗中入秦。
“這世界上沒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成嬌當初敢反叛,自然是做好了戰敗的準備,在外留下子嗣也不是不可能,而且這枚扳指便是鐵證?!蓖觚t沉聲說道。
蒙恬看著王齮手中的扳指,目光左右轉動,心中猶豫到底該不該相信王齮的話。
看著還沒有打消疑慮的蒙恬,王齮沉聲說道
“蒙恬,秦國國本不能動搖,無論這些人入秦要做什么,我們都不能讓他們進入秦國?!?/p>
“你蒙氏一族世受王恩,如今大王面臨險境,我們絕對不能袖手旁觀,但我希望你不要再插手這件事?!?/p>
“你是秦軍青年將領中的佼佼者。我不希望你尚未為秦國立下功勞,便卷入這場權力爭斗的漩渦之中?!?/p>
“所以不要再調查下去了,一切交給我來做?!?/p>
蒙恬看了一眼目光誠懇的王齮,又看了看對方手中的扳指,眼底閃過一絲精光,心中便有了決斷。
“屬下明白了,但蒙氏一族世代效忠大王,又豈能袖手旁觀,請您讓我也出一份力?!泵商駟蜗ハ鹿虺谅曊f道。
看著上鉤的蒙恬,王齮眼底閃過一絲笑意,繼續說道
“這件事你無需插手,有些事情還輪不到你們這些年輕人來做,你安心回去,若是真的有需要,我會讓人通知你的?!?/p>
“諾。”
蒙恬也沒有糾結,拱手行禮后,便朝著軍帳外走去。
看著蒙恬離開的背影,王齮的目光變得復雜起來,等到大帳的門簾放下后,緩緩開口說道
“武安君啊,您看到了嗎?秦軍之中充不缺乏忠心善戰者,他們對國家忠心耿耿,只要秦國有了危險,便會亦如我們當初一樣,奮不顧身。”
想著蒙恬剛才義正言辭要拱衛嬴政的態度,王齮緩緩起身,伸手握向了身旁的沉重長戟,手臂用力,直接揮舞了起來。
“只是秦王又是如何對待我們的呢?我們為之效死的秦王,卻主動背叛了我們。如今的秦國,更是讓一個黃口小兒當了秦王.”
揮著手中的長戟,王齮思緒不由得回到了年輕之際。
當時他還只是武安君白起身旁的一名裨將,跟隨著武安君征戰沙場,廝殺六國,南征北戰,大大小小的戰役無數。
那時候的秦軍,在武安君白起的帶領下,橫掃六國,無可睥睨。
一場場的勝利,讓秦軍上下團結一心,并且有著一份共同的信仰,那就是只要武安君在,秦軍便永遠戰無不勝。
他們這些將士永遠可以跟隨著武安君,在一場場勝利后,高歌凱旋。
他是對建功立業的追求,進入了秦軍,但在武安君的人格魅力感染下和一場場戰斗后,他心中對秦國有了無可動搖的忠心。
他以為自己可以保持這份忠心,跟隨武安君為秦國馬革裹尸,然而現實卻給了他一個殘酷的打擊。
武安君白起死了。
秦國的晴天白玉柱,為了大秦征戰了一輩子的武安君,最終沒有死在戰場上,也沒有死在敵人手中,而是在一處逼仄的草屋之中自裁了。
然而更可笑的是,在武安君死后,天下流傳出其并非是自裁,而是被農家所謂的六大長老刺殺而死的。
一群不入流的江湖人,竟然成功殺了將橫練外功修煉到極致,從秦國死士營中殺出來的武安君。
事后,秦國之中有人提議要為武安君正名。
哪怕武安君死的不明不白,但也絕對不能容許其他人的羞辱和冒犯。
然而這份請求,最終卻石沉大海,秦昭襄王默不作聲,朝堂上下默認這個可笑的事情流傳。
從那時起,王齮便知道,武安君的死跟秦王有關,否則秦國不可能是這樣的態度。
若無秦王逼迫,武安君豈會“自裁”。
除非他自愿。
也許是為了安大王的心,也許是為了安天下人的心。
但無論原因如何,武安君終究是死了,連帶著他那顆對秦王和秦國的忠心也死了。
長戟被重重的戳在地上,王齮面色泛紅,眼中閃爍著殺意,呼吸沉重,低聲自語道
“為了秦國,也是為了您當初所受的冤屈,所以我要殺了這個黃口小兒?!?/p>
為了今天他等的太久了,這一次嬴政冒險出宮,給了他機會,這樣的機會不會有第二次。
所以不能繼續拖延時間了,遲則生變,既然決定要動手,那就要快刀斬亂麻。
王齮手執沉重的長戟,站在原地,呼吸漸漸平緩,目光也是漸漸的冷厲了下來,心中最后一絲猶豫也是消失殆盡,既然已經決定了,又何必猶猶豫豫,故作女兒姿態。
“他終究是秦王,要殺也要殺的隱秘一些,我死可以,但不能再為武安君染上污名了。”王齮低聲自語道。
本來他是準備等著羅網的殺手到了,與其一起行動,那樣成功率更高。
但現在他不想等了,明天他將許青支走后,再讓蒙恬牽制驚鯢等人,而嬴政便由他親自動手。
以秦王的血,來祭奠武安君。
嬴政的營帳之中。
明亮的燈火搖曳著,嬴政將手中的筆丟在了桌案上,看著洋洋灑灑的書信,心中感到格外的煩躁。
“老師,王齮讓寡人寫書信交給親信,讓他們派人來護衛。但文武百官,寡人全然不知道要交給誰?”
嬴政自嘲一笑,心中滿是無限的愁思。
偌大一個秦國,他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而唯一一個值得信任的就在自己身邊護衛著自己,也就是蓋聶。
至于其他人?恐怕剛剛拿到這封信,就會想著該如何與想要殺他的人勾結起來,在半路伏擊他了。
“大王,王翦、蒙驁、蒙武、右丞相等人還在咸陽,他們都是大王值得相信的人。”蓋聶沉聲說道。
看著發愁的嬴政,蓋聶心中也同情起嬴政的境遇。
秦國文武百官,其中一半多都是文信侯呂不韋提拔的,這些人只知呂不韋的相國之令,而不知秦王之令。
至于剩下的人?三分之一是各懷鬼胎的各派外戚,三分之一是被嫪毐搞得和嬴政離心離德的宗室,剩下的三分之一的人則是墻頭草,根本不值得信任。
“世人都以為親人和恩人皆近,可寡人放眼看去,四下全部敵人。”嬴政感慨道。
他的母后,跟他面和心不和。
曾幾何時,在趙國的時候,他們母子相依為命,視彼此為依靠。
然而這些年來,他母后和他早已生疏到了見面只是敷衍的打招呼,甚至他母后寧愿搬去遠在百里之外的雍城,也不愿意留在咸陽宮中。
至于他的恩人,也是他的仲父呂不韋。
想到呂不韋,嬴政臉上的自嘲更濃了,他當初將呂不韋奉為仲父,不僅是為了穩定王位,也是發自真心。
他知道自己能夠回到秦國,并且成為太子,乃至成為秦王,都是對方的鼎力相助。
他的親生父親秦莊襄王,心中只有他的弟弟長安君成嬌,因為他是對方一生最為不堪之際的所生的孩子,代表著對方人生中最大的恥辱。
而這些年呂不韋對他精心教導,比他的生父更像是生父,是一個亦師亦父的長輩。
但這一路上的危機,尤其是羅網多番刺殺和王齮的異心,又怎么能夠讓他不起疑心呢?
只是因為對呂不韋的敬重,讓他不愿意去懷疑對方。
“大王切莫灰心,您這次來韓國得了許先生這樣的大才,定然能夠扭轉局面。而且咸陽中尚有王翦、蒙武等人,他們雖說手中沒有實權,但也是忠心于大王的?!鄙w聶說道。
“患難見真情啊?!辟谅暩锌?。
他如今最大的幸運便是身邊有著蓋聶和許青,前者在他無助的時候,給了他一定的底氣,讓他能夠在咸陽宮中不再擔心安全。
后者更是為了他的安全出生入死,開導他,為自己勞心勞力,甚至還無比信任他。
那種亦師亦友的信任和感覺,讓他心中感動。
蓋聶沉默不語,握緊了手中的佩劍,就憑嬴政這句話,他這次哪怕自己死在了武遂,也要將其安全送出去。
次日一早,許青神采奕奕的從軍帳中走了出來。
許青回頭看了一眼床榻,焰靈姬此時還在熟睡之中,烏黑的秀發隨意披散開來,俊俏的小臉半個壓在枕頭上,一只藕臂壓在被褥上。
俊俏的小臉上寫滿了疲憊,嫵媚的眸子緊閉著,粉潤的小嘴輕輕張合,呼吸著。
“累死的人?那是沒有遇到我?!痹S青得意的想到。
焰靈姬這小妖精,屬于是人菜還挑釁他的人,結果就是被他征伐了半宿后,徹底撐不住了,最后求饒甚至都叫了爸爸。
走出軍帳后,許青本想著去找嬴政,問問對方有沒有寫好書信。
然而沒走兩步,便被數個親兵攔住了去路。
“這位先生,將軍請您去軍醫處,讓您為將士們看病。”為首的親兵拱手說道。
“這么急的嗎?能否允許我說幾句話去。”許青微微蹙眉問道。
王齮如此焦急的態度,分明是已經不準備再等了,是要提前動手了嗎?
“將軍的軍令,我等無法違背,還請先生跟我們來。”親兵沉聲說道,沒有絲毫給許青拒絕的機會。
許青眼神四下看了一眼,發現營地四周又多了很多人,駐守在所有道路上。
這讓許青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想,為了給嬴政和驚鯢等人提個醒,許青當即佯裝生氣,大聲的喊道
“哪有這樣的道理,治病救人也得讓人吃飽飯再去??!這就是你們將軍的態度嗎?我不去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