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渭陽君府邸。
在護衛(wèi)的帶領下,許青和夏無且穿過回廊后便來到了渭陽君的臥室,成功見到了這位被嫪毐打傷的宗室賢長。
渭陽君躺在床上,一身簡單的汗衫,頭上裹著一層白紗,臉色紅潤如常,只是看向許青和夏無且的眼神帶著幾分不快和疏遠。
而原本坐在一旁陪同的涇陽君已經(jīng)離開了。
“見過渭陽君,我等奉大王之命特來為您診治傷勢。”許青對著渭陽君拱手說道。
“此事我已經(jīng)知道了,有勞大良造親自前來了,我有傷在身不便行禮,還請多多包涵。”渭陽君倒也沒有擺臉色,語氣平淡的說道。
若是讓其他人來,渭陽君自然不會給什么好臉色。他雖沒有親自上朝經(jīng)朝議上的事情,但從涇陽君的轉(zhuǎn)述中,也聽出了嬴政是如何明目張膽庇佑嫪毐,而嫪毐又是如何有恃無恐的。
對此他心中自然是氣憤不已,他不在乎這點外傷,他在乎的是宗室的顏面以及嬴政對宗室的背信棄義。
不過許青是大良造,又代表著入秦的醫(yī)家,哪怕心中再怎么不快,渭陽君臉上也沒有表現(xiàn)出來,擔心讓許青覺得被輕視了,從而對秦國有意見,影響了醫(yī)家入秦的大計。
見渭陽君并沒有多生氣,許青心中也稍微輕松了一些,不管對方心里怎么想的,只要表面上能夠好好說話,那么就有利于接下來的談話。
“奉命行事,不敢說辛苦。還請渭陽君允許我檢查一下傷口,看看情況如何?”
許青放下了藥箱對著渭陽君說道。
“沒問題,你們給大良造和夏太醫(yī)搬來坐席。”渭陽君對著站在門口的護衛(wèi)說道。
“諾。”護衛(wèi)說道。
許青見渭陽君同意,便上前將其頭上的紗布解開,看著只是傷及皮肉的傷口,許青便從藥箱中掏出了一個藥瓶來。
“這是我自己配置外傷藥,對于治療外傷有奇效,如果渭陽君不嫌棄的話,還請收下。”許青將藥瓶放在了桌案上,露出一抹平和的笑容說道。
渭陽君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藥瓶,許青這神醫(yī)親自配置的外傷藥,剛準備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下去了。
“嗯,那就多謝大良造了。”渭陽君點頭說道。
“渭陽君的外傷沒有多大事情,不過傷口在額頭上說不準會影響內(nèi)腦,還請讓我為您把把脈。”許青坐在侍衛(wèi)搬來的坐席上,對著渭陽君說道。
渭陽君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他的情況他自己知道,額頭上的傷口并不嚴重,休養(yǎng)幾日就能轉(zhuǎn)好,而許青也應該能夠看出來才是,不明白對方這多此一舉是干什么。
不過許青畢竟是為他著想,讓其號號脈也無妨,正好可以看看自己身體還有沒有其他事情。
“那就有勞大良造了。”渭陽君伸出了手說道。
夏無且看著許青搭手為渭陽君診脈,神色認真的觀察著許青的舉動,想著自己能否偷學兩招。
雖然號脈的方式大差不多,但不少有名的醫(yī)者都有著自己獨特的號脈辦法,可以輕易的從脈象發(fā)現(xiàn)其余醫(yī)者發(fā)現(xiàn)不了的問題。
只不過夏無且最終還是失望了,因為許青的號脈方式就是最普通的把脈手法。
許青感受著渭陽君的脈搏,眉頭微微緊蹙,眼睛也微瞇了起來。
當即渭陽君便緊張了起來,不怕醫(yī)者笑嘻嘻,就怕醫(yī)者皺眉頭,瞳孔微微擴大,緊張的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大良造,我這身體沒有問題吧?”渭陽君忐忑不安的問道。
許青看了一眼渭陽君并沒說話,而是繼續(xù)保持著號脈的動作,從脈象來看渭陽君的身體并沒有什么問題,只是有些腎虛罷了。
不過對方這個年紀倒也正常,一邊是妻妾一邊是繁重的政務和宗室之事,精力跟不上很正常。
不久之后,許青才睜開了眼睛收回了自己的手,眼神晦澀的看了一眼渭陽君沉聲說道
“您的身體倒沒有什么大礙,只是有些小毛病,不過”
渭陽君在聽到不過兩個字后,原本放下的心再度懸了起來,剛準備詢問自己到底有什么問題之際,便看到許青看了一眼其余人,當下便領悟了許青的意思。
“你們都先出去吧,我和大良造私下說幾句話。”渭陽君對著護衛(wèi)和侍女們說道。
“諾。”
護衛(wèi)和侍女們躬身離開了屋內(nèi),而夏無且在看到許青的眼神后,也拱手離開了。
“啪嗒~”
房門被關上之后,渭陽君也不再掩飾了,神色緊張的問道
“大良造,屋內(nèi)就剩下我們兩個人了,我身體有什么情況盡管直說,無論什么事情我都能夠承受得住。”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最近渭陽君應該時常感覺腰膝酸軟、畏寒畏冷、夜尿頻急吧?”許青開口問道。
被許青這么一問,渭陽君老臉一紅,臉色有些不自然,他自然知道許青說的病癥是什么。
男人最大的禁忌就是被人說不行,尤其是腎虛。
“這這.自從老宗正前往了雍城侍奉祖先后,宗室大小事務便全部交給我了,又要處理政務導致我精力有些不濟”渭陽君目光游弋,有些尷尬的為自己遮掩著。
然而不等他話說完,許青便再度開口了
“我能治。”
渭陽君面色一正,直接握住了許青的手,有些激動和期待的說道
“那就有勞大良造了。”
看著變臉的渭陽君,許青險些沒有反應過來,果然男人面對腎虛的話題從來不肯承認,但要是能夠聽到治療那是包變臉的。
“不過除了身體上的問題外,脈象顯示您體內(nèi)郁氣堵結(jié),心火燥熱,應該是有什么心事讓您煩憂吧?”許青似笑非笑的看著渭陽君,將手抽回來說道。
聞言,渭陽君臉色變得凝重,看了一眼許青后,沉聲說道
“大王讓你來恐怕不僅是為了給我治病吧,莫不是大王覺得宗室會對嫪毐打傷我的事情不滿,特地派你來游說我的嗎?”
哪怕渭陽君的才能不怎么樣,但話說到這種地步,他就算是再傻也看出了許青真正的來意,定然是為了朝議的事情。
許青保持著笑容,沒有回答渭陽君的問題,而是反問道
“難道在您的心中大王就是這般毫無擔當、畏手畏腳的人嗎?”
“那你來干什么?”渭陽君沉聲問道。
“大王讓我來的確是有其他的目的,也的確和嫪毐有關,但并非是渭陽君想的那般。”許青說道。
渭陽君疑惑的看著許青,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許青這繞來繞去的讓他有些心急了。
“這里只有你我二人,大王若是有其他的吩咐或者命令,大良造可以直說,沒必要和我繞來繞去。”渭陽君蹙眉說道。
見渭陽君有些心急了,許青也沒打算將真實目的說出來,而是準備再試探試探,于是開口說道
“在此之前,還請渭陽君回答我一個問題。”
“您對秦國和大王究竟是否忠心?是否愿意為了秦國和大王而付出任何代價?”
許青眼神變得銳利,直勾勾的看著渭陽君,神色也變得凝重,周身氣勢上漲,朝著渭陽君壓去。
渭陽君聽到許青的話后,眼中升起怒火來,因為生氣腮肉有些顫抖,怒聲說道
“你是在羞辱我!大王若是覺得我不忠的話可以直說,沒必要讓你來羞辱我!”
“既然大王不相信我,擔心我會繼續(xù)找嫪毐的麻煩,那我就以死明志,士可殺不可辱!”
渭陽君怒氣沖沖的從床榻上走下,說著便要朝著擺放利劍的架子走去,準備來以死明志。
忠誠是渭陽君引以為傲的品德,他身為秦孝文王的長子,哪怕被嬴異人借助后宮導致丟了王位,都沒有動搖對秦國的忠心。
嬴政繼位后他更是兢兢業(yè)業(yè),不敢有絲毫大意,生怕太后趙姬和呂不韋聯(lián)手欺辱了嬴政,耽誤了秦國。
哪怕嬴政當眾偏袒嫪毐,他雖然氣憤但也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生氣宗室顏面受辱,心中對嬴政并沒有怨恨,只有對自己無能,無法扶持嬴政親政的自責。
如今嬴政和許青懷疑他的忠心,這讓他無法忍受,他寧愿死也不愿意背負這樣的污名。
眼看渭陽君就要拿起佩劍了,但手突然被許青抓住了。
“松開!我寧死不愿受辱。”渭陽君冷聲說道。
“渭陽君且慢,且聽我說完,大王并沒有懷疑您的忠心,剛才的話只不過是我個人對您的試探,因為接下來的話關乎大王生死以及秦國一統(tǒng)天下的大業(yè),所以不得不慎重。”
“剛才多有冒犯,還請您多多擔待。”
許青收回手,對著渭陽君鄭重的行禮道。
渭陽君橫眉冷目的看著許青,臉上的怒氣因為許青的話也稍微壓制了下去,事關嬴政生死和秦國大業(yè),哪怕他再怎么生氣也得聽完再說。
“大王到底讓你來干什么?”渭陽君壓低聲音問道。
“還請渭陽君坐下,我們慢慢說。”許青直起身子說道。
渭陽君悶哼一聲,邁步重新坐到了床榻之上,大刀闊馬的看著許青,等著許青的下文。
見渭陽君冷靜下來,許青也不打算再試探了,剛才渭陽君的舉動和神色沒有絲毫異樣,于是開口說道
“大王讓我來為您治病,治病只是表象,實則是讓我給您解釋一下,為何要在朝堂上偏袒嫪毐。”
“嗯!?這跟大王生死和秦國大業(yè)有什么關系?”渭陽君蹙眉疑惑的問道。
“當然有關系,如今朝堂局勢復雜,多少人看似對大王和秦國忠心耿耿,實則是心懷鬼胎。不說其他人,就說嫪毐,其仗著大王的信賴,三番屢次為自己謀權(quán),與六國暗中勾結(jié)。”
“但其畢竟深受太后信賴,而大王尚未加冠親政,大權(quán)在太后手中,有太后在任誰也無法動了他。”
“更何況大王乃是重情重義之人,也無法為了一個嫪毐而和太后鬧翻。”
渭陽君陷入了沉默之中,臉上的怒色已經(jīng)完全退去,目光深邃的看著許青。
話說到這個地步,渭陽君自然明白,嬴政不是不想要除掉嫪毐,而是顧慮太多暫時無法除掉,但已經(jīng)在布局準備動手了。
“那大王的意思是?”渭陽君沉聲問道。
“大王的意思是等,大王之所以在朝議上偏袒嫪毐,做出一副被太后威壓而不得不放過嫪毐的樣子,就是為了驕縱嫪毐。”
“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強梁者不得其死,吾將以為教父。大王的目的主動作為,讓嫪毐成為強梁者,讓其愈發(fā)驕橫,從而吸引朝中心懷不軌者。”
“只要將這些人聚集起來,等到時機成熟,大王再一舉鎮(zhèn)壓,肅清宇內(nèi)”
說著許青便將自己和嬴政的計劃說了出來,又為渭陽君解釋了為何要清理朝堂,讓其知曉了嬴政所做的都是為了秦國一統(tǒng)天下的大業(yè)。
渭陽君聽著許青的話,神色變化不斷,但目光卻變得堅毅了起來。
既然知道了嬴政的目的,那么他心中自然對嬴政更沒有意見了。
忍小辱謀遠略,悟一時之氣淺,長遠之利深的道理,渭陽君自然也明白,而且嬴政讓許青和他說這些,也是想要將他拉入這個計劃之中,對此他心中除了激動之外,更多的沉重。
“我明白了大王的意思,大王也不容易,如此年輕便忍辱負重實在不易,大王都能如此,我又何嘗不可!”
“大良造請你轉(zhuǎn)告大王,我會約束好宗室,讓他們不會因為我而鬧事,影響了大王的計劃。”渭陽君對著許青鄭重的說道。
見到渭陽君的態(tài)度后,許青輕松一笑,但轉(zhuǎn)而便說道
“不,您不僅不能約束宗室,還要讓宗室主動鬧起來,只有這樣才能讓嫪毐越發(fā)驕縱。嫪毐越是志得意滿,朝中心懷不軌者越是會靠近他。”
“不過您也要把握好度,不能讓宗室鬧出大亂子來,以免最后無法收場。”
渭陽君思索了一下,發(fā)現(xiàn)許青說的是對的,如果宗室如此受辱還沒有絲毫動靜,反而會引起其余人的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