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太太”三個字一出,江茗雪眼皮都跟著跳了跳。
而此刻容承洲素來冷漠剛硬的面容突然升了溫度,微微下垂的眼簾朝著她,似乎在期待她要如何收場。
許妍覺得這事很荒謬,她每天跟江茗雪黏在一起,如果真的領證一年,她怎么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發現不了呢?!
她不可置信地問:“茗姐,他說的是真的嗎?這么大的事你竟然藏得這么嚴實?!?/p>
江茗雪內心慌亂,表面卻鎮定自若:“嗯,是真的?!?/p>
不等他們問,她就上前一步,挽上容承洲的胳膊,垂眸淺笑時,睫毛投下的陰影像蝴蝶駐停,連呼吸都變得輕柔:“剛才是我們夫妻間的玩笑,見諒。”
親昵動作做得行云流水,讓一開始還不愿意相信的許妍都產生了懷疑。
這……這竟然是他們封心鎖愛一心搞事業的江老師?!
言澤拎著一袋藥材從后院過來,恰好聽見這一句,他倒是淡定,面無表情將麻袋丟到桌上。
許妍戳了戳他:“你早就知道?”
言澤往百子柜里分揀藥材,漠不關心:“不知道?!?/p>
“那就好?!痹S妍平衡了。
容承洲的幾個隊友笑聲不斷,接連起哄:
“嫂子不用跟我們道歉,小兩口之間的情趣嘛,咱們都懂的。我們隊長死板,還就需要您這樣有趣的靈魂拿捏他?!?/p>
“是是是,邢副隊說得沒毛病?!?/p>
“嫂子以后有事隨時喊我們,咱們兄弟別的不行,打架都是好手,要是有誰敢欺負您,我們第一個不饒他!”
剩下的人還想說什么,被容承洲一個眼神堵了回去,悻悻地閉了嘴。
江茗雪心底發虛,還是禮貌道謝。跟他們客套了兩句,隨后抬頭對容承洲說:“你們部隊挺忙的吧,今天是不是還得早點回去?”
這話聽在外人耳朵里是善解人意的妻子關心軍務繁忙的丈夫,但容承洲清楚,她是在委婉地下逐客令。
只有他知道,藏在江茗雪落落大方的外表之下,是她蜷起的手心里薄冷的汗,貼在他的皮膚上,涼涼的。
為了偽裝親密夫妻,她做盡了犧牲,作為她的丈夫,按理說他應該點到為止,給她一個臺階結束今天的戲份。
容承洲平日也是個講道理的人,但今天有些例外。
“是要早些回去?!彼渣c了下頭,沒有推開江茗雪的手,而是偏頭淡聲道,“不過天氣太熱,有些口渴,可以請我喝杯茶嗎?!?/p>
“......”江茗雪臉上的笑容肉眼可見地僵了一下。
這人怎么聽不懂她的話呢?
下意識想拒絕,但周圍好幾雙眼睛盯著她,讓她騎虎難下,最后只能笑著應下:“好?!?/p>
帶著幾分苦澀。
醫館只有現打的井水,喝茶要起灶開水,許妍要去廚房現煮,被江茗雪攔下了:
“天熱,井水解渴。”
煮茶太慢了,熱茶喝得更慢,她可等不起。
還好他的那幾個戰友沒有察覺出異常,容承洲也沒有再得寸進尺,接下江茗雪遞給他的杯子:“謝謝?!?/p>
副隊長邢開宇猛灌了一杯井水,狐疑的目光來回打量二人:“你們小兩口怎么這么客氣,喝個水還說謝謝。”
江茗雪被噎了一下,容承洲則不為所動,端坐在木椅上,手腕微壓,轉著茶杯慢飲,把含有水銹的井水品出了龍井的感覺。
別的不說,容承洲的儀態和教養的確無可挑剔,她沒忍住多看了一眼。
空軍小隊的另一位戰友捕捉到她的小動作,笑得高深莫測,嘲笑邢開宇:“你這直男懂什么,這叫相敬如賓,隊長和嫂子關系好著呢,你沒看見嫂子看隊長的眼神都快拉絲了嗎?”
江茗雪:“……”
早知道就不亂看了。
雖然這話也不怎么中聽,但也算間接替她解了圍,省的她再想那些彎彎繞繞的理由來蒙混過關。
淡定地收回目光,多說多錯,她現在就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在椅子上,不接話也不主動找話題,只等著他們什么時候快點喝完離開。
容承洲唇邊揚起細微的弧度,慢條斯理地放下茶杯,視線在她脖子處停頓了一下。
雖然她今日特意穿了長袖衣衫遮住胳膊,但還是避免不了領口上方有一兩顆紅疹漏出來。
北城嬌養出來的姑娘,與這里潮熱荒涼的環境并不相宜。
片刻,茶杯里的水飲盡,他起身:“多謝款待,我們先回去了?!?/p>
“款待”當然談不上,但好歹沒把他們趕出去。江茗雪起身相送:“多注意休息,別讓自己太累。”
潔白無瑕的眉頭輕皺,看似滿是擔心和不舍,腳步卻向外邁得比他還輕快。
她演的太假,容承洲接不下去。
目不斜視往外走,看在幾名小空軍眼里倒成了薄情郎行徑。
邢開宇熱衷于做他們倆的愛情保安,攔住他:隊長,嫂子好不容易見你一面,你今晚就住這兒吧,我們幾個自己回去打報告就成?!?/p>
“是啊隊長,這幾天沒任務,你就放心住在嫂子這兒吧,好好陪陪嫂子,我們幾個會好好訓練的?!?/p>
“同意,隊長是該好好放放假了?!?/p>
江茗雪:“……”
壞了,演過頭了。
容承洲瞥了他們一眼,無聲警告,幾人立刻噤聲。
江茗雪心里發怵,怕他真順勢答應,連忙回頭說:“我也很希望你能留下來陪我,但是醫館這里房間不夠用,言澤他們尚且要打地鋪,你留在這里也住不舒服,還不如先回部隊,等我有空去看你也是一樣的?!?/p>
她第一次說話這么急,容承洲看著她,忽然笑了。
笑得很輕,在日光下很是耀眼。
板直的臉第一次露出笑容,江茗雪不禁愣了一下,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對視了兩秒,容承洲終于緩緩收起笑容,抬腳繼續向外走,留給她一個寬闊的背影。
邁出木質門檻那一刻,尾音上揚,聲音低沉:
“都聽容太太的?!?/p>
嗓音偏冷,如沁入雪水般割破了落日余暉,卻又帶著戀人低語般的低纏,聽得人耳尖發麻。
一行人的身影逐漸變小,“容太太”這個陌生稱呼縈繞在她耳畔,久久揮之不去。
直到許妍拍打她的肩膀,她才回過神。
“都~聽~容~太~太~的——”許妍夾著嗓子說話。
江茗雪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推開她:“別貧?!?/p>
許妍收斂了些:“茗姐,偷偷領證也不告訴我們,也太不仗義了吧?!?/p>
江茗雪深感抱歉:“當時領證太突然,沒兩天他又出任務了,沒找到機會跟你們說。”
“哼!”許妍聽信了她的鬼話,“那什么時候請我們喝喜酒呀?”
江茗雪眨了眨眼,這一天下來大腦已經過載了,忘了還有喜酒這一茬。
“嗯……”她正冥思苦想是編個大概的日子還是直接糊弄過去時,百子柜前的言澤忽然喊她:
“江醫生,藥材分好了,你檢查一下吧。”
江茗雪立刻抓住救命稻草走過去:“好,我這就過來?!?/p>
臨走前想起什么,又轉頭叮囑許妍:“對了,以后元和醫館哪怕對軍人不收費,也必須第一時間登記就診信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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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金牌匾上的夕陽褪下,天色已經漸漸變黑。身穿訓練服的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出醫館。
“容上校同志,藏的夠深啊,之前只知道你娶了老婆,沒想到是赫赫有名的元和醫館繼承人江醫生,家世好、氣質好、相貌好、醫術好,今天見了連脾氣都這么好。”
基于保密原則,他們在外只模糊軍銜稱容承洲為隊長。
容承洲在軍中兼任上校和飛行大隊隊長兩職,邢開宇是少校,比他小兩歲,和容承洲一起作戰七八年了,今年剛升上飛行大隊的副隊長,仗著關系好有時候說話會沒大沒小,跟在他身后連連感慨:
“嘖嘖,怎么好處都讓你一個人全占了呢?”
容承洲沒搭理他。
“我不是說你配不上嫂子啊容哥,外邊我不知道,但你在咱們空軍圈子里可是個頂個的帥。”邢開宇豎了個大拇指,先拍了一波馬屁。
“但話說回來,雖然干咱們這一行是挺容易娶到老婆的,但誰不知道軍戀苦啊,談戀愛容易,結婚難啊。咱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無休的,你說嫂子那種條件的世家千金,選咱們這種連家都著不了的軍人圖啥呢?”
邢開宇說著長嘆了口氣,一想到自己岌岌可危的愛情就惆悵,從小長大的青梅竹馬已經接受家里人的相親了,但他還沒辦法回去,這門親事鐵定是黃了,唉……
21式作戰靴踩在柏油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長,容承洲也陷入了沉思。
這一年里,他很少想起家里這個聲名遠揚的妻子,故而從未探究過這個問題。
當初突然領證的確有沖動的成分,但他也思考過,以為她僅僅是想利用他擋家里的催婚安排,只是從未想過更深入的原因。
——圖他帥嗎?
不至于。以她的才學和家世隨便挑的。
——圖他根正苗紅嗎?
他可不覺得這是什么好事,說不定哪天從飛機上掉下來就尸骨無存了。
——圖他不粘人不礙事,不會影響她的事業發展嗎?
那她找一個入贅聽話的不就什么都解決了嗎?
容承洲當初高考以688分的成績考入京北大學和空軍的聯培專業,自詡腦子還算好使,可如今卻被這個問題難住了。
究竟圖他什么呢?
他也想知道。